宋靜原眼簾一抖,險些沒有站住。
她和陳老爺子的接觸實在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從陳硯口中聽到的，對方是個什么樣的性格,她根本不清楚。
嘴唇被咬出一道血色，她實在太想進去看看陳硯了，宋靜原放低聲線，幾乎用了哀求的語氣：“這位叔叔,就讓我進去看一眼好嗎？”
“我不會多待的，看一眼我就走?！?br/>
“抱歉?！蹦腥说膽B(tài)度很堅決,語氣禮貌，“希望宋小姐不要為難我?！?br/>
宋靜原艱難地笑了下：“給你添麻煩了?！?br/>
她沒走,就靠在醫(yī)院走廊的墻壁上蹲著。
火場里的煙霧對她影響挺大的，時不時就要咳上幾聲，但宋靜原又怕吵到病房里面的陳硯,只能努力克制著,喉嚨癢得難受。
偶爾有幾個陌生面孔進去探望陳硯,宋靜原趁著他們開門的功夫,努力向里面看一眼。
但能不能看到,全憑運氣。
走廊里涼氣重,身上那件淡黃色連衣裙過于單薄，宋靜原抱著膝蓋，身子忍不住發(fā)顫。
不能這樣繼續(xù)下去了。
她必須要親眼見到陳硯。
踉蹌著從地上站起來,男人以為她還是要說進去探望的事情,剛準(zhǔn)備開口勸,卻聽見宋靜原問：“叔叔,麻煩你能告訴我,陳老先生現(xiàn)在在哪嗎？”
男人遲疑片刻：“陳家老宅?！?br/>
“好,謝謝?！?br/>
宋靜原又走到樓梯間給沈睿打電話。
“沈睿，你知不知道陳硯家老宅的位置？”
沈睿說：“知道，怎么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
“等一下?！?br/>
半分鐘后，宋靜原收到了沈睿發(fā)來的地址。
為了節(jié)省時間，她在醫(yī)院門口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報上了老宅的地址。
十五分鐘后，出租車停在一座高大氣派的別墅面前。高大冰冷的欄桿反射著銀光，庭院內(nèi)靜謐一片，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窒息感和嚴(yán)肅感。
宋靜原仰起頭駐足觀望片刻。
心里總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貿(mào)然過來，說不緊張是假的，白凈的額頭上滲出一層汗，風(fēng)一吹，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
宋靜原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穩(wěn)一點，走到房門前按響門鈴。
過來開門的是一個陌生女人，上下打量著她：“請問是宋小姐嗎？”
宋靜原答：“是?！?br/>
“老先生說了，他不會見你的，請你回去吧。”
原來他早已猜到自己會來這找他。
“但是……”
大概是看她年紀(jì)小，女人好心提醒：“老先生做出的決定，一般沒有人能改變?！?br/>
說完她便進去了，只給宋靜原留下一扇寒涼的門。
宋靜原頓時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回醫(yī)院也是會被攔下來，在這里同樣要吃閉門羹。
她沒想到自己會陷入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
想想也對，陳硯作為陳家這一輩的獨子，就算再混不吝，那也是被寄予眾望的。
現(xiàn)在卻被自己害成了這樣。
她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沒有走。
老爺子不可能一直不出家門，只有見到他，自己才會有見到陳硯的希望。
庭院里實在太安靜了，黑藍(lán)色的天空連星星都看不見一顆，空氣里泛著潮濕陰冷。
黑夜變得格外漫長，每分每秒都難熬，快要半夜的時候，忽然狂風(fēng)大作，欄桿被拍打的砰砰作響，庭院中的綠植隨風(fēng)搖晃，形狀全失。
突然，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空，險些劈在地上，隆隆的雷聲響在耳邊，光亮轉(zhuǎn)瞬即逝，一切再次陷入暗黑深淵當(dāng)中。
雨點密密麻麻地砸下來，宋靜原只得躲進一旁狹窄的屋檐下，但也是杯水車薪，冰涼的雨絲濺在她纖細(xì)的腳腕上，裙角也被打濕。
這場風(fēng)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樹影隨風(fēng)搖曳，昏暗的照明燈將她的身影照在地上，就像是海平面上的浮萍。
一夜過去，天光破曉。
宋靜原整整在寒風(fēng)中等了一夜，身上的裙子硬生生被體溫烘干，頭發(fā)被吹得亂糟糟的，嗓子啞的幾乎要說不出來話。
但沒人記得，她其實也剛剛生了一場病。
她也是這場事故里面的受害者。
宋靜原瑟縮地抱著胳膊，吱呀一聲，那扇鐵門再次打開。
開門的是陳老爺子。
宋靜原吸了下鼻子，禮貌地打招呼：“爺爺好?！?br/>
老人神情嚴(yán)肅：“進來吧。”
“謝謝?！?br/>
宋靜原跟著他進了二樓的書房，里面沒有其他人，老人坐在椅子上，她則在旁邊站著。
“對不起。”宋靜原先開口。
一切是由她引起的，應(yīng)該她來道歉。
老人沒接話，而是用一種平靜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像是一種無形的審視，看得宋靜原有些心慌。
陳老爺子好像明白為什么陳硯會喜歡上眼前這個小姑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陳姝凡身上的氣質(zhì)實在是太像。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身體恢復(fù)的怎么樣了？”
宋靜原愣了下：“我已經(jīng)沒事了，謝謝爺爺關(guān)心?！?br/>
“應(yīng)該的?！?br/>
宋靜原沒打算和他打啞謎，直接道：“陳爺爺，我知道這次的事情都是由我引起的，但我還是想來請求您能讓我進去看望陳硯。”
“我……”她咬了下嘴唇，“我很擔(dān)心他?！?br/>
“讓我答應(yīng)也不是不可以——”陳老爺子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但是我有要求?！?br/>
宋靜原心臟猛得一縮。
“什么要求？”
“我知道陳硯他確實很喜歡你，也許你也非常喜歡他。”
“但是小姑娘，你應(yīng)該知道，在一段感情中，只有喜歡可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br/>
宋靜原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都說十指連心，這份痛也順著神經(jīng)與血管蔓延到心口最柔軟的那一處。
“簡單點來說，你們倆各方面條件相差得都太多，圖新鮮談?wù)剳賽垡簿蛪蛄耍嬉情L遠(yuǎn)發(fā)展下去——”
“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當(dāng)年我就是心軟，縱著他姑姑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才會釀成悲劇，現(xiàn)在，我不希望他走上她姑姑的舊路，所以必須出來做這個壞人?！?br/>
“你想進去探望他，可以，但是以后的日子里，你們還是斷了吧?！?br/>
他從小看著陳硯長大，當(dāng)然比誰都了解他的性子。
從陳姝凡離開的這么多年，他像一顆野草一樣野蠻生長，除了從小相識的幾個朋友外，什么感情都淡漠至極，也不會對任何人產(chǎn)生依賴。
但宋靜原不一樣，從陳硯的種種反應(yīng)來看，她就是陳硯的一味毒藥，沾上了就很難戒掉。
偏偏陳硯又是個固執(zhí)的性子，誰勸說都沒用。
宋靜原死死咬著后槽牙：“我已經(jīng)和他說了，不會再和他聯(lián)系的?！?br/>
“僅僅是這還不夠。”老人的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我希望你能離開這座城市，再也不要回來?！?br/>
宋靜原目光不知盯著哪處空白，忽然愣了很久。
她想過他會逼自己和陳硯分手，但怎么也沒想到，實際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糟糕。
“當(dāng)然，你有拒絕的權(quán)利。”
懸著的心還沒放下，又聽見那人說——
“但如果你不走，走的人就會是陳硯。”
“你們兩個，總有一人要離開這里?！?br/>
宋靜原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我明白，你比阿硯那小子懂事的多?！钡竭@個節(jié)骨眼上，老人還能幫她分析利弊，“我已經(jīng)派人查過了，你父親在外面欠了很多債，下落不明，崎源到處都是找你討債的?！?br/>
“你奶奶前不久剛剛?cè)ナ溃矝]有其他的親人，其實離開這座城市——”
“是你最好的選擇?！?br/>
宋靜原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們真的太年輕了，沒有經(jīng)歷過太多的風(fēng)浪，總以為找到了萬全之策，殊不知那些最脆弱的地方早已暴露得體無完膚。
就好像腹背受敵，前面的傷口剛剛治愈，身后卻又捅了新的刀子出來。
每一刀都能要了她的命。
但冷靜下來想想，他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
只要宋泓明不出現(xiàn)，那幫人還會再次找上來，崎源就那么大，她無處可藏。
更多未知的危險在等著她。
“怎么樣？”老人重新開口，“你想好了嗎？”
宋靜原聲音很淡，輕輕閉上了眼睛：“想好了?！?br/>
“我會離開的。”
那短短的幾分鐘里，宋靜原想了很多。
陳硯在這里有朋友，有家人，就算自己真的離開了，也不至于太孤獨。
她替他做了最周全的打算，卻獨獨沒給自己留下后路。
“我知道你成績不錯，是個值得培養(yǎng)的好苗子，我會資助你完成剩下的學(xué)業(yè)。”
“你一個人生活也不容易，我會給你一筆錢——”
宋靜原忽然想起來，小時候跟著奶奶一起看過的電視劇。
豪門主人拿著信用卡站在灰姑娘面前，大手一揮喊道：“給你一千萬，離開我兒子！”
那個時候她還不明白，女主人公為何會那么生氣。
用金錢來衡量感情實在是最荒唐最可恥的事情。
“我什么都不會要的。”宋靜原直視著老人，“我選擇答應(yīng)你，是因為我喜歡陳硯，所以不想連累他，如果是為了錢，那我今天實在是沒有過來的必要。”
愛不該被利益玷污。
老人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意外，從下層抽屜里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另外，這是阿硯給你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出事的時候，他剛好在我這里，看見一條消息后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出去了，也沒來得及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