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今年這個秋天,比預想冷得更早,濕冷的空氣,裹著一陣一陣的北風,讓人很難打起精神,畢竟,這幾個月,京城上空的太陽,就沒讓人看到過幾次。
這樣的冷秋,讓很多京城的老百姓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場寒冬,那場百年未遇的寒冬,那場毀滅了將近一半京城人口,甚至幾乎改變了整個帝國命運的寒冬,那場寒冬也正是從這樣濕冷的秋季開始的,悄無聲息,卻又浩浩蕩蕩。
當然,想到那年的不僅僅是普通百姓,還有官府的老爺太太、商行的老板伙計,甚至連王府的皇親貴胄,包括當今皇上皇后,可能也會想到,畢竟,那場寒冬,是一段難以磨滅的深刻記憶。
此時已至深夜,時刻已過子時,京城四下,一片靜寂,萬家燈火,早已熄滅,京城進入了沉沉的夢鄉(xiāng)。只是在皇宮東南方向四十里處,有一片宅院四周還布滿了燈火,千余名東司衙門的官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如臨大敵,將這個超大的宅院圍了個水泄不通,幾個馬隊,不時在步軍人墻前,來回巡視,不過除了馬蹄聲,還有偶爾幾聲馬嘶,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雖然燈火通明,卻也十分安靜。
宅院內(nèi)的光景則完全不同,黑暗昏沉,沒有一絲光亮,院內(nèi)的亭臺樓閣、雕欄玉棟、水榭花園,此時都淹沒在深深的黑暗之中,如果是從未進過此宅院的人,是根本無法想象在這巨大的黑幕之下,有著怎樣精妙的布局、怎樣精美的陳設、怎樣令人驚嘆的華麗,平日間,多少富貴官商,來來往往,穿梭其中,多少主婦小姐、奴婢丫鬟,或舞文弄墨、或憑欄賞景、或嬉笑打鬧,何其熱鬧,何其歡樂,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煩惱都不曾入院,仿佛這所宅院就是京城中僅次于皇宮的天堂,甚至在某些方面,它已經(jīng)超越了皇宮,然而,就在今天,一切都已失去了生機,這所宅院正在經(jīng)歷它誕生以來的最大悲劇。
此時這偌大的宅院中只剩一個人,明天,就算是最后的這一個人,也要永遠地離開這里。
這個人現(xiàn)在正坐在宅院西北一處書房內(nèi),這是他平時獨處靜思的地方,書房與其他各房用連廊和磚墻隔開,不受別處院落干擾,十分清靜,房前庭院載種青竹、羽楓各幾株,配上灰白磚墻,更顯清幽雅致,房內(nèi)面積雖不大,但家具用品擺設極其精致,且都是品級與宮內(nèi)不相上下的器物,整體來看,無一絲冗余,也無半點缺漏,端的是正正好好、妥妥當當。
此人年方四十有八,面容精瘦,雙目狹長,顴骨突出,下續(xù)幾縷灰白色半長胡須,長的是一副精明貌相,不過此時,他的精明已無用武之地,他已沒有更多的精力和體力,像平日那樣,在房中來回踱步,分析形勢,思考對策,當下對于他而言,所有的對策均已無用,他這樣精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