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沐浴更衣后,先去見了帶來的家仆們,再由張家的婆子帶去老太太的院子。
去的路上,張沈陵絮絮叨叨地:“姑婆是我祖父的姐姐,太爺爺寶貝她寶貝得緊,當年姑婆嫁作人婦,太爺爺勻了一大半的田產給她,我祖父都沒這個待遇?!?br/> 南廬淵聽了,大約也曉得這個老太太在張家的地位,但又覺得疑惑,既然旁支是張老太太這一邊的,那為什么還叫“張府”?
張沈陵接著絮叨:“姑爺爺是入贅到我們家來的,按照規(guī)矩,這塊地方就還喚作‘張府’。聽我祖父說,當年道上有人輕蔑姑婆是女兒身,想上門來挑事。也有些沒臉沒皮的女子半夜爬上姑爺爺?shù)拇?。這些事兒祖父都是后來才知道的,姑婆一個人擺平的?!?br/> 南廬淵聽了,暗暗想著,確實是很了得。
等進了老太太的院子,兩側是養(yǎng)得很好的丹桂,現(xiàn)在不是開花的季節(jié),只能看出嫩綠的葉子,樹干上掛著個雕花技藝精湛的鳥籠,籠里的喜鵲歪著腦袋正打量來人。
再深一些,便是鋪了青石的羊腸小道,道路兩邊站著些家丁,家丁面對著的是些梨樹。正是梨樹開花的時令,兩側盡是層層疊疊的白花,一直蔓延到青石路上,像是一張巨大的毯子。張、南二人走著,不知不覺之中花瓣便落了一身,有白鳥自樹間窺探,在花叢中引吭高歌。
再往里走,到一個回廊,里面掛的都是個老太太的畫像。尋常人間哪里敢這樣明目張膽地炫耀自己,也只有自信且能力出眾如張老太太這般,才敢于把自己的畫像正大光明地掛出來。穿過這個回廊,便看到一個架篷子的花園,花園石榴樹下有一個小桌,用上好的檀木打制,刷了防腐的蠟油。旁邊有幾個小凳子,張家的老太太就坐在上面喝茶。
南廬淵本想來個規(guī)矩的問候禮,怎料到身邊的張沈陵一個健步沖上去,張開雙臂撲進張老太太懷里大喊道:“姑婆!”
南廬淵給驚得打了個激靈,一時不知道是該接著施禮好還是先靜觀其變好。
老太太穩(wěn)穩(wěn)地端著茶杯,一點茶湯都沒漏下來,嘴里不溫不火地罵道:“沒大沒小的,像個什么樣子?!?br/> “沈陵縱然沒大沒小,可是姑婆也一樣疼愛沈陵,才不舍得罰沈陵一下的?!睆埳蛄晷ξ赝撕笠徊剑趶埨咸媲稗D了一圈,“姑婆,你看我長高了許多罷?”
張老太太放下茶杯,當真細細地打量著他,嘴上卻毫不客氣:“瘦柳條一樣,身子骨還沒個幾兩肉,哪像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也就是在我這兒你敢這么放肆,要是我一樁告到了你父親那里,你這沒大沒小的樣子,少不了跪一個時辰的祠堂!”
張沈陵撒嬌道:“那怎么一樣?那是我祖父責罰我阿爺?shù)淖龇?,我又不想入仕,阿爺才不能為著這個罰我呢?!?br/> 張老太太拉著他的手,關切道:“你身體還是沒有辦法治好嗎?姑婆這兒有上好的郎中,姑婆讓他給你看看,多抓些藥材給你調理一下,咱們不怕花這筆銀子?!?br/> 張沈陵道:“我阿爺都請人看了好幾回了,確實是好不了了。姑婆,咱們不說這個,我和廬淵二哥這次來,是奉了陛下的命,專門來整治江南的水患的。”
張老太太這才看向南廬淵,朝他招了一下手。南廬淵立刻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晚輩廬淵見過老夫人。”
張老太太端詳了他一下,不輕不重的拋出一個問題:“陛下的命令,老身自然是絕無二話的。只是陛下派了你來,定然是有些本事的吧?”
張沈陵想上來介紹,被老太太揮手止住了。
張老太太相當沉穩(wěn)地打量著南廬淵,道:“讓他自己說。”
南廬淵也不見有什么情緒,聲音平穩(wěn),字正腔圓:“晚輩南倏字廬淵,前帝相南博雅之后,南商王家臣,當朝帝相。”
張老太太這才起身行了一禮:“見過帝相大人?!倍髥枺骸皻v代帝相沒有自主離開帝都的先例,你是第一個?!?br/> 南廬淵應道:“水患事關重大,陛下年幼,朝中無可用之人,故晚輩請命。晚輩已委托王女殿下時刻守在陛下身側。”
張老太太重新坐下來,也讓南廬淵和張沈陵坐。她重新讓下人下去燒一壺茶,而自己輕輕拍著張沈陵的手,卻在問南廬淵:“恐怕還有些別的意圖吧?!?br/> 南廬淵短暫地沉默了一會,便應道:“是,廬淵資質尚淺,沒有什么出色的政績,想要趁著此番治水,多些成績,也好在朝堂上說上話?!?br/> 張老太太道:“是這個理兒,只是你胃口太大了,若是我們坐壁旁觀,你們如何能與那些個黑心東西抗衡。這次老身幫這個忙,你要記得這些道理,也好多照顧照顧沈陵這小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