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驚呼叫的何其凄切怨恨,帶著痛得抽搐的鼻息。
隨即池中一聲響動,似是有人躍進了水中。池面上的芙蕖猛烈的朝兩邊扯去。蘇暮雪怔怔的看著,看見了陰影褪盡,柔和的陽光透過水面。
她大約是要死了吧。
眼眶被冰水浸沒,生澀的疼。
可是她的眼眸剎那間趨于清晰,感覺到身子被人輕輕托起,被飛快的帶離了水面!
出水的一瞬間,身側(cè)那人攬著她的腰和膝彎,施展輕功,幾步落在了岸上。
蘇暮雪怔了怔,直到面前那張年幼的小貴女的臉龐和陸流斕的身影完全顯現(xiàn)出來,她才恍若驚醒一般,劇烈的咳嗽起來,口鼻處的水流出。她害怕得蜷縮著身子,卻掩蓋不住身體大幅度的抖動。她咬緊了唇畔,那一聲蓋過一聲的哽咽和大顆大顆的淚珠卻恍如重錘般擊打在趕來的每個人心里。
“張沈陵!”小貴女急了,揪住了身側(cè)人的衣襟。她太小了,僅僅只有那人胸膛的高度,“你不是說沒有事的么!你不是說蘇姐姐不會出事的么!你們的人就是這么對待我們郡主,啊?”
她嚷嚷得很大聲,淚花直泛,引得身后之人束手無措地,只得手忙腳亂地安慰她。
蘇暮雪這才看清,趕來的不僅有他們北秦那位同她交好的小殿......貴女、交心的友人陸流斕,還有張相家的公子張沈陵、帝相及帝相家的公子南廬淵、南商王珣和長公主南子笙。
而此刻她正靠在李陽關(guān)懷中,身上披著他的銀狐皮大氅。
李妃正跪在地上,臉上好大一個紅印,半邊臉都腫了,兩只手呈一種詭異的姿態(tài)垂在身側(cè)。
誰敢打南商王的妃子,還生生折斷了她兩條手臂!
蘇暮雪看向陸流斕,陸流斕也不掩飾,冷著一張臉,寒聲道:“若不是看在南商王的面子上,仙家早把她的腦袋給擰下來!”這話說的狂妄,但若是說這話的人是陸流斕,蘇暮雪信她做得出來。
李陽關(guān)細心地替蘇暮雪系上了大氅的帶子,整理好衣擺,又理了理蘇暮雪散亂的頭發(fā)。
蘇暮雪見他渾身濕透,馬尾因水粘著脖頸,俊美的臉上仍是水津津的,眼睫上還綴著一連串的水珠。
她心里一動,方才李陽關(guān)為了救她,竟然真的跳進了那寒冷的池水中?
南子潺還要處理李妃的事兒。
他個子不高,也是,十三四歲的小娃娃能有多高的個子。但他站在那里,明明面無表情,卻好似天地肅殺,僅僅一句話便可定奪李妃的生死。
而他似乎也并不在意。
李妃給他做妾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他這幅樣子,震驚得似乎忘了自己的手臂已經(jīng)折斷,只是向后一跌,用盡全身力氣往后挪動。
“陛、陛下......”李妃神色驚惶,哆哆嗦嗦地開口,“是那賤東西先驚擾了臣妾,臣妾才想要給她一個教訓(xùn)......”
“啊,”南子潺冷笑,“教訓(xùn),是要淹死她么?還有,賤東西是——?”
李妃驚覺說錯了話,可是面前南子潺的臉色愈發(fā)陰冷,她不敢再推卸,是個人都看得出是她推了那蘇暮雪下水!可是要是承認了,萬一北秦那邊計較起來......不,別說是北秦了,就是那個一身紅衣的艷麗的女人,都能要了她的命!
或者......生不如死!
她還不想死!......父親!對了,她要去找父親!父親一定會護著她的!
但是她還不等站起來,南廬淵的長劍就已經(jīng)明晃晃的擺在她眼前。
“老實點。”她聽見那帝相家的公子冷冷的發(fā)話。
似萬年寒冰。
李妃哆哆嗦嗦地撲倒在南子潺面前,南子潺驚得后退一步,顯然不想和她這個惡毒的女人有半分肢體上的接觸。李妃顫顫崴崴地回頭看了兩個婆子一眼,咬了咬牙,擠出了眼淚,真的哭出了聲,道:“陛下!陛下......您聽臣妾解釋,都是這兩個賤婢子出的主意,臣妾、臣妾也是一時被她倆迷了道兒,才會做出這些事兒......陛下——”
陸流斕插嘴一句:“若沒有你的意思,這些下等人哪有膽子動手?別把大家都想成傻子。”
李妃本來想著南子潺這人就是心軟,就算這么多年從來沒有碰過自己,也沒有對她說過重話的。哪想到如意算盤剛打了一半,便被面前這紅衣的女人打斷,更何況這女人方才還折斷了她的手臂!她猛地扭過頭去,大喝一聲:“你是哪門子的賤女人,還不快快給本宮住嘴!”
但這話一出口,她就猛然發(fā)覺不對。
再回過頭,南子潺的神色已是冰冷得比堅冰更甚。他睨了李妃一眼,扔下一句:“兩個婆子杖斃,李妃除去稱謂,自今日起,自己在冷宮里反省一輩子吧。”
便揮手,讓宮人們架起主仆三人去了。
帝相道:“我去壓下風言,懇請先行告退。”
南子潺歪著頭思索了一會兒,道:“去吧。”于是帝相退下。
他又看看蘇暮雪,默然半晌,徑直地走向這位北秦郡主,李陽關(guān)將暮雪扶起。
南子潺道:“今日之事——”
暮雪念著嬪妃犯錯可是國恥,南子潺多半是讓自己不要聲張,于是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句“暮雪明白”,就等著南子潺一句話,便說出口。
怎料面前的帝王做了個令她震驚的動作——
南子潺一把扯下頭上的鎏金龍冠,向蘇暮雪行了大禮!
這在四國中都是違背常倫的,笑話!哪有君主向使臣行大禮的道理?但蘇暮雪驚得一時間不禁失了言語,只見南廬淵上前,站在南子潺身后。
那意思很明確:他支持南子潺的舉動,并為之擔責。
南子潺解下腰間的王佩,硬塞在蘇暮雪手里,道:“國印是南商的重寶,本王做不得主。但這本王的王印,象征著本王自己的權(quán)力。”
他直視著蘇暮雪,緩緩的道:“此事是南商所犯之大錯,應(yīng)擔下全責。本王身為南商國主,理應(yīng)為此負責。有這枚王佩在,只要不是勞民傷財?shù)氖玛P(guān)南商子民的壞事,你都可以全權(quán)做主,本王擔著。”
蘇暮雪握著那枚王佩,只覺得無比沉重。這枚王佩上,是一個君主對自己的全部信任。
重得她為自己方才的心胸狹窄而羞愧。
張沈陵將自己的火紅色的狐皮大裘給李陽關(guān)披上。老一輩的朝臣們離開后,這對丞相之子才敢于顯出自己對對方真實的關(guān)心來。他們并不如在朝上那般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