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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要殺誰?”一個蒼老的聲音說。
許應驚愕抬頭,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的馬仔已紛紛被人用槍抵住。驍騎堂的首席長老,元叔,拄著龍頭杖,被崔東東攙扶著,帶著一群人從門口走了出來。
驍騎堂內(nèi)其他幾個長老,葛老、段親王、裘叔也都紛紛到場。其中葛老是二十幾年前親自接納許應拜堂入會、后又向青龍舉薦他的前副堂主,幫會事務向來都站在許應這邊。這次也只能恨鐵不成鋼地搖頭。
許應重重地喘息兩聲,狠狠地用槍壓著夏六一腦袋,怒極反笑,“你故意讓學生仔引我過來,然后找人看戲?!”
夏六一臉貼在地上哧哧冷笑,“名校大學生,金牌編劇,一流影帝——我的新馬仔夠不夠勁,許哥?”
圍觀的何初三欲辯無言,心急如焚——就別忙著占我便宜了行不行,你腦袋上還頂著槍啊!
“許應,放下槍,還能留你個全尸。”元叔道。
許應哈哈大笑,“出來混,早預著這一天!全不全尸頂個屁用!”
“夏小六,”他獰笑著俯下身去,“黃泉路上,我要你給老子墊尸!”
他驟然扣動扳機,但夏六一早在他話音剛起時就早有防備,猛地抬肘擊向他!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兩聲槍響之后,手槍跌出老遠,許應被掀翻在地,腹部中彈。而夏六一趴在地上,肩頭破出一個大洞,鮮血狂噴!
何初三心頭一空,下意識地要沖過去,卻被身后的小馬隨手一扒拉,整個人砸到旁邊墻上!
公然搶主角戲份的小馬帶著幾個馬仔,躍過何初三躥了過去,撲到夏六一身上替他止血。其余人蹭蹭圍上,數(shù)把槍將許應頂在正中。許應被按倒在地,雙膝齊跪。
“六一哥!六一哥!”小馬跪在那里呼天喚地,直到看到夏六一慢騰騰地睜開眼睛、嫌吵地對他皺起眉,才松下口氣。
何初三被擋在人群外頭,墊著腳尖瞅了好幾下都瞅不見人,索性將大塊頭書包墊在腳下,扶著墻爬上就近的棚架。
他正瞧見夏六一被幾個小弟圍在中間,一旁幾人按著許應,元叔拄著龍頭杖慢慢走到許應面前。
他拔起龍頭杖的杖頭,抽出收藏其中的龍頭短刀,扔在許應膝蓋邊。
“許應,你背叛幫會、謀害大佬,”元叔冷聲道,“按規(guī)矩三刀六洞。念在你這些年為幫會出力不少,我給你個自己了斷的機會。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話要說?”
許應捂著汩汩淌血的腹部,擰著眉頭冷笑著看他。被瞪視的元叔面不改色,仍是一臉森冷。許應突然爆發(fā)出一陣詭異的大笑,他連說了三聲“好!”字,沙啞道,“我有什么話說?我為青龍,為你們這些老不死的賣了一輩子命,到頭來什么好處都給了這小子!你們不給的,我就自己來拿!我有什么錯?!三刀六洞……我不服!”
他抓起龍頭短刀猛地跳了起來,竟是一刀逼向元叔!在近旁的崔東東/突然動作,轉(zhuǎn)身一腳踹掉了他手中的短刀!再一腳將許應踹翻在地!
她還未曾來得及走上去再補一腳,渾身染血的夏六一猛地推開小馬,抓起地上的龍頭刀,大吼一聲直撲而上,挾著雷霆萬鈞之勢一刀入心!將許應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他肩上撲簌落下的鮮血掉落在許應的臉上,許應瞪大眼睛面色猙獰地看著他,兩個男人帶著極端恨意的眼神在空氣里交刃而過,許應掙扎著將雙手扣向夏六一的喉管。
夏六一按著染血的刀柄,狠狠一轉(zhuǎn)!
許應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詭異的咕嚕,雙手顫抖著在他脖子上留下十道染血的指印,“夏……小……六……”
他掙扎著抬頭將嘴湊近夏六一的耳邊,獰笑著,低聲說了幾句話。
“……”
周遭的人誰也沒有聽清,而夏六一的眼睛猛然瞪大,剛要退身,許應猛地向上一撞,將刀刃整個撞入自己體內(nèi)!
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一口血噴出滿天紅霧,瞪著銅鈴般的雙眼,終究是咽了氣。
夏六一滿臉震驚地將刀拔了出來。
他搖了許應一把,后者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只是大量的鮮血順著他搖晃的動作而噴涌而出。他浴了一臉猩紅,沉默地看著全無氣息的許應,眼里的恨意開始層層暈染,終至刺骨!仿佛著魔一般,他掄起刀再一次狠狠刺下!再拔出來,再刺下!再拔出來,再刺下……
“嗤!”“嗤!”嗤!”“嗤!”
刀刃在肉體中進出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反復回響,肉屑夾著血塊濺落在地面上,攀在棚架上的何初三慘白著臉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他已經(jīng)死了,夠了。”崔東東開口道。
她抓住夏六一肌肉緊繃的手臂,使勁握了握,示意他清醒一些。夏六一面無表情地慢慢轉(zhuǎn)頭看向她,過了許久,才像回魂似的,閉了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扔下鮮血淋漓的龍頭短刀,脫力地倒在崔東東肩上。
小馬急忙張羅著手下,用桌板做了個簡易擔架,把夏六一抬上去。元叔帶著幾個長老走近來關(guān)懷他,夏六一臉色蒼白地笑笑,跟剛才的瘋狂猙獰判若兩人,顯得虛弱而謙和,“各位長老,多謝及時相救。”
“小六,委屈你了,先歇著吧。”元叔說,揮揮手示意馬仔們趕緊送他去私人醫(yī)院。
崔東東跟著擔架走了幾步,見夏六一對她搖了搖頭。她便又折轉(zhuǎn)回去,扶著元叔說,“元叔,您遠道而來辛苦了,要不要先送您回去?”
“不用了,丫頭,”元叔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孝順。我不急著回去,正事要緊。老葛、老裘、段親王,新‘龍頭’的選舉大會,就在六一的病房里舉行吧。我們送他一起去醫(yī)院。”
一群人簇擁著擔架擠出了電影公司大門,剩下幾個馬仔拖起許應尸體,麻袋一裹抬走。獨留了攀在棚架上的何初三,因為存在感微弱,竟誰也沒注意到他。
良久之后,他才從棚架上搖搖晃晃地攀下來,彎腰撿起他那沉甸甸的小書包。他木呆呆地看著遠處地上那幾攤新鮮的血跡,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能聽見自己耳朵里嗡嗡的轟鳴聲。
那個叫許應的黑道大佬費盡心機、殺人篡位,最后只落得這么一個死無全尸的下場。而夏六一受了那么重的傷,剛才還宛若鬼神附體,現(xiàn)在卻奄奄一息地被抬出去……真的會沒事嗎?
他恍恍惚惚、心有憂慮,卻無從而去。在空蕩蕩的攝影棚里站了一會兒,他抱緊自己的小書包,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
……
凌晨時分,他出現(xiàn)在了自己家門口。巷道里黃紙漫天,一股子劣質(zhì)神香的味道,樓上住著的劉大媽在一群親友的包圍下哭天搶地,跪著朝天空磕頭,求把她那開膛破肚死狀奇慘的兒子還回來。她不知道樓頂上發(fā)生了什么,只捶著地哭罵著你們這些黑社會,不得好死!
沒誰注意到披著件黑夾克、對著地上黃紙發(fā)了陣呆、然后低頭默默走過的何初三。
何牙醫(yī)唏噓感慨著把自己兒子迎進診所,關(guān)了門小聲跟他兒子嘮叨,“她兒子自己不也是黑社會,作孽啊真是,嘖嘖嘖……你昨天一天去哪兒了?!那個夏六一走了沒有?!”
何初三短短二十幾個小時之內(nèi),不僅得知了黑道大佬們的糾結(jié)情史,還被人追殺、跳樓、背著一大男人跑了幾條街、遁出城去又跑了幾里路去找黑道大姐頭、遁回來當影帝、目睹一場黑幫仇殺……其經(jīng)歷之豐富血腥,嚴重激蕩震顫了他那顆幼小純潔的心靈。他腦子里仍然是空空蕩蕩,只木呆呆地放下懷里緊抱著的小書包,脫下他在攝影棚里偷的道具服裝黑夾克。
何牙醫(yī)嘶地倒抽一口冷氣,他兒子赤裸的上身血跡斑駁!
“咿!咿!”何牙醫(yī)張嘴大叫!
“爸,我沒事,”何初三低聲地說,“血不是我的。你能不能幫我打盆水沖涼?”
沖了這場涼之后,何大學生倒床高燒不起,死去活來地病了整三日,在夢里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自覺仿佛有一根棍子在腦漿里亂攪、潛意識地要把那些恩怨情仇一通混亂攪散、打包扔出腦海。
他阿爸替他去了學校,還了圖書館的大部頭,又跟學校請假,稱他大病不起,申請延后補考。
……
這邊何初三在陰黑潮濕的小破床上夢生夢死,那邊夏六一在私人醫(yī)院的高級病房里、被醫(yī)生正兒八經(jīng)地包裹成高級木乃伊,也是深陷迷夢。
麻醉藥的效力未過,他腦中一片混沌,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行走,耳邊是許應臨死前猙獰的笑聲,還有他附在耳邊帶著萬般惡意的話語。
“夏小六……你這個下賤東西……我要你永遠都不知道……青龍是怎么死的……”
——青龍是怎么死的?難道不是你殺的?!還能有誰?!胡說八道!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喉頭抽搐著清醒過來!而他在床邊的眾長老們正聚精會神地聽著遺囑,并未注意到他的醒來。
元叔帶了個瘦小精明的律師來,介紹說這是青龍的私人律師,青龍曾囑咐元叔,如果自己意外身亡,就取出龍頭杖以及找私人律師提出遺囑。
“郝承青先生的遺囑大致分為兩部分,”律師介紹說,“第一部分是全部私人遺產(chǎn)歸夫人夏小滿所有;第二部分是推舉夏六一為下一任‘龍頭’。”
夏六一閉著眼,沒受傷的那只手顫抖地揪緊了被子。
幾個長老面面相覷,元叔道,“青龍已經(jīng)投了一票,你們是什么態(tài)度?”
“我聽青龍的,”幾個人中資歷最淺的裘叔道,“小六為人機靈,有膽識,青龍說得對,堪當大任。”
“小六畢竟資歷淺,”年紀最大的葛老道,“而且從沒當過副堂主,就直接升山主,這不合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