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茹見晏無師待沈嶠如此親密,不由會心一笑,她與沈嶠相處多日,對其人品言行傾慕不已,自然也希望郎主能好好待他,殊不知沈嶠這枚蜜餞咽得甚是艱難,胃中翻滾,恨不能吐出來還給晏無師,但這并不符合沈嶠的行事為人,所以他最終只好吞下去,只覺今日的藥比以往都要苦,蜜餞都不管用了。
晏無師托腮笑吟吟看著,見對方將近翻臉邊緣,這才慢慢道:“今日我入宮見周帝,他托我轉(zhuǎn)達(dá),說想見你一面?!?br/>
沈嶠微微一怔,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見我?”
晏無師:“明日上午我?guī)闳雽m,朝議之后約莫辰時,他就會見你。”
沈嶠:“我如今不過一介鄉(xiāng)野小民,晏宗主可知周帝為何要見我?”
晏無師:“你猜?!?br/>
沈嶠:“……”
他知對方性格惡劣,不會輕易將答案道出,還真就思索起來。
“我今日才去蘇府賀壽,周帝不可能這么快就知道我與段文鴦交手,所以定然不是為了這件事,那就是因為玄都山?因為郁藹被厥人邀請去講道的事情?如今北周與突厥雖然結(jié)盟聯(lián)姻,卻暗中互相防備,從未真正交心過,周帝是想讓我做些什么?”
“聰明!”晏無師擊掌,“你看,就算我不說,你自己不也能猜出個七八成來?”
沈嶠蹙眉:“那周帝究竟想讓我做什么?”
晏無師:“明日你去了便知,我要你另外做一件事。”
沈嶠搖搖頭:“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無能為力。”
“想什么呢?”晏無師輕笑一聲,手指拂過他的側(cè)臉,最后直接落在沈嶠的唇上。
后者閃避不及,嘴唇還被揉了一下,泛出一絲血色。
晏無師這才道:“玄都山興盛于秦漢,我聽說玄都山第一代掌教,游方道士出身,尤其擅長聽音斷命,連許負(fù)都曾拜在其門下?!?br/>
沈嶠笑道:“世人皆愛以訛傳訛,玄都山初代祖師是否與雌亭候有關(guān)聯(lián),這我并不曉得,看相算命倒是道門的必備本事,所謂聽音斷命,似乎更厲害些,但說出來其實也沒什么稀奇的,聲從其身,一個人身體是好是壞,從聲音也能聽出來,譬如肺火充盈,則聲音黯啞如手拉風(fēng)箱,只要懂些武功醫(yī)理,就不難辨認(rèn)?!?br/>
他這樣一說,晏無師就知道沈嶠肯定也對此道有所鉆研:“我想讓你去聽聽宇文邕的聲音?!?br/>
沈嶠蹙眉:“周朝內(nèi)宮不乏回春圣手,醫(yī)理中首要便須望聞問切,若周帝有恙在身,那么多醫(yī)者難道都查不出來?我學(xué)藝不精,只怕幫不上大忙。”
晏無師:“宇文邕早年曾見宇文毓被被宇文護(hù)收買的太醫(yī)下藥毒死,從此諱疾忌醫(yī),輕易不愿召見太醫(yī)看病,但他多年來日夜理政,早有病根落下,只怕身體已有損傷,我心里有些判斷,但還需要你去聽一聽?!?br/>
沈嶠想了想,輕輕頷首:“那好罷?!?br/>
晏無師笑逐顏開:“我家阿嶠果然最好了?!?br/>
沈嶠面無表情。
晏無師:“我有一件禮物要送你?!?br/>
他拍拍手,屋外便有人進(jìn)來:“郎主有何吩咐?”
晏無師:“去將我放在書房的劍匣拿過來?!?br/>
婢女應(yīng)和一聲,很快將劍匣捧過來雙手奉上。
晏無師接過摩挲了幾下,微微一笑,將劍匣放到沈嶠懷里。
沈嶠先是有些疑惑,摸索著將劍匣上的鎖打開,待手指碰到劍匣里的劍時,不由一喜:“山河同悲劍?”
“喜歡么?”晏無師笑吟吟道。
“多謝晏宗主悉心保管。”沈嶠落崖醒來之后,山河同悲劍就已經(jīng)不在身邊,那時他曾詢問過玉生煙,對方語焉不詳,沈嶠也就沒有再問,畢竟劍不一定落在晏無師手里,也有可能落崖時弄丟了,就算在晏無師手里,以他當(dāng)時的實力,也無顏再用這把劍。
但失而復(fù)得,心中又如何會不高興?這把劍自七歲時師尊賜下,從此片刻不離身,人在劍在,對沈嶠的意義遭非一把劍足以涵括,他捧著山河同悲劍,手掌來回摸索,喜悅之色顯而易見,面色似乎都因為籠上一層瑩潤光輝,直如白玉雕成的玉人。
世間無人不喜歡美人,晏無師也不例外,他雖然不會憐香惜玉,但也不妨礙見獵心喜,直接就上手調(diào)戲。
“再笑一個?!?br/>
沈嶠:“……”
見他直接斂了笑容,甚至抿起嘴唇,晏無師只得遺憾收手:“阿嶠啊,你頂著一張要債臉給誰看呢,我完璧歸趙,你要怎么謝我才好?”
沈嶠現(xiàn)在也學(xué)狡猾了:“晏宗主將山河同悲劍還我,難道不是因為我答應(yīng)與你入宮見周帝的緣故?”
晏無師笑了,縱容道:“好罷,你說什么就是什么?!?br/>
沈嶠沒搭理他的抽風(fēng),忽然道:“我根脈已損,就算有朱陽策殘卷,正如你所說,想要恢復(fù)以前的水平,千難萬難,但我又不愿意毀道入魔,你想培養(yǎng)我當(dāng)你的對手,只怕再過十年八年,也未必能看到結(jié)果,如果晏宗主允許,我希望能在陛見之后,離開周國?!?br/>
晏無師不以為意:“離開了周國,你又能往哪去?沒有我的庇護(hù),以你現(xiàn)在的狀況,隨便只要來一撥人車輪戰(zhàn),你就只能任人宰割?!?br/>
沈嶠道:“世間修行之道千千萬,歸根結(jié)底無非兩種,出世之道與入世之道,既要入世,便該體會過了六欲紅塵諸多磨難,才能得道,我如今雖然不濟(jì),但想想法子,總還能自保的,若是一直托庇于晏宗主,那與在玄都山上,又有何不同?”
就是這樣的表情,明明已經(jīng)跌落泥底,滿身都沾上塵土,任誰都可以踩上一腳,卻還要掙扎著爬起來,然后一步步往上走,親友背叛,恩將仇報,他好像都不會放在心上。
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再踩上一腳,看他到底能承受到什么地步才會崩潰?
這張臉淚流滿面,苦苦哀求的時候,是不是會更加好看?
晏無師笑道:“你想走,本座自然不會攔你,不過我建議你緩一緩,這段時間周陳結(jié)盟,臨川學(xué)宮護(hù)送陳使過來,現(xiàn)在周帝欲回盟書,也要派使節(jié)過去,他怕齊國從中作梗,讓浣月宗護(hù)送一程,此事原本交由邊沿梅去做,但我打算親自走一趟,因為我想會一會汝鄢克惠。”
“儒門領(lǐng)袖,天下前三的高手,與本座一戰(zhàn),難道你不想親眼看一看么?”
沈嶠就是再超脫,也不可能抵擋得了這樣的誘惑,他果然神色微動:“晏宗主已經(jīng)向汝鄢宮主下戰(zhàn)帖了?”
“何須戰(zhàn)帖?”晏無師哂道,“阿嶠,你自己不好斗,就將旁人也想得與你一樣不成?汝鄢克惠知道我要去江南,又怎會不千方百計與我會上一面?若能讓我成為手下敗將,他的名聲何止提升一點(diǎn)半點(diǎn),我如果敗了,浣月宗名聲受損,在北周的勢力也會受到影響,若沒了浣月宗,那些想要趁機(jī)攫取富貴的人也好,想要扳倒我獲取宇文邕信任的人也罷,就都有機(jī)可趁了,這樣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呢!”
沈嶠想想也是,他雖不認(rèn)同晏無師行事作風(fēng),對他武功造詣卻佩服得很,當(dāng)下便神往道:“當(dāng)世兩大絕頂高手交鋒,何其令人向往,江湖之中,任誰都想看上一眼,若天下提前得知消息,只怕屆時就算在深山老林,也會被爭相觀戰(zhàn)的人堵得水泄不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