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設(shè)立于北魏,在渭水源頭,故稱渭州,實際上它的治所叫襄武,但大家早就習(xí)慣了將它與渭水連在一塊兒,稱其為渭州城。
城池肯定比不上長安,但也算西部重鎮(zhèn)了,若北周與吐谷渾爆發(fā)戰(zhàn)爭的話,這里必然是前線,不過現(xiàn)在暫時沒有這樣的危險,因為還未開春,天氣沒有暖和起來,往來商旅較少,渭州城一如既往,平靜寧和。
一大早,阿輕拿著一把掃帚往門口走。
昨日才剛下過雪,自然是要清掃干凈的,不然等會兒吳伯要出門買菜肯定會滑倒。
他嘴里哼著只有自己荒腔走板,只有自己才聽得懂的調(diào)子,心道趕緊把雪掃完,他還得到后院去看看前幾日常跑到柴房去避寒的那只黃貓有沒有在,若是在的話,再拿點東西去喂喂。
昨夜一場大雪,門口毫無意外積了厚厚一層,不時還有從房頂上啪地落下來的雪團。
此時阿輕已將里頭院子都掃過一遍,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也不覺得冷,只有些喘,便停下來歇息片刻。
他自然而然抬起頭,然后就看見兩個人從街道那頭走過來。
阿輕先注意到的是那個青色衣裳的男人,遙遙的,對方容貌如何還看不大清,但行止氣度卻已經(jīng)透出一股不尋常,阿輕覺得自己很難找到一個貼切的詞去形容,非要說的話,他也只能想起自己夏天里常吃的涼糕,雪白剔透,沁人心田,別說吃了,單單只是看著,都有股說不出的舒服感覺。
等對方再走近些,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想起涼糕,還真是妥帖極了,阿輕從沒見過這樣俊美的男人,一時竟看得愣住了,直到發(fā)現(xiàn)那兩人正是朝他這邊走來,越走越近,才猛地回過神。
“涼糕”,啊不,是背著長形條囊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朝阿輕拱了拱手:“敢問這里可是謝府?”
換作以往,阿輕定然會回:頭頂上“謝府”兩個字不是碩大擺在那兒么,你是瞎子還是不認字,怎么還明知故問?
但他這回非但沒有口出刻薄,反倒還紅了臉,平時的伶牙俐齒不翼而飛,竟然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可我不,不認識你???”
“小郎君,你也是這府上的人嗎?”對方很有禮貌地笑問。
阿輕只覺半邊骨頭都要酥化了。
這時候,青衣男人旁邊忽然傳出一聲微哂:“阿嶠,你這樣問,慢慢吞吞,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問出來?直接讓老吳出來,就說他家主人來了。”
阿輕這才注意到跟著青衣男子一道來的,還有一名穿黃裳的女子,頭戴冪籬,瞧不清容貌。
只是邊陲女子固然大多身材高挑,像眼前這種已經(jīng)不能用高挑來形容的,而更近乎男人高大身形的女子卻十分罕見。
再說聲音,并不難聽,但肯定也不是女子常有的清潤柔和。
阿輕迷糊了一瞬:“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們這里沒有主人,謝府的郎君幾年前出門遠游,至今未歸呢!”
沈嶠還待再問,卻見晏無師直接就朝少年拋了個東西。
阿輕下意識接住,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塊黃玉,不及半個巴掌大,但上面雕刻極其精美,明月桂枝,煙籠昆侖。
“交給吳彌,然后讓他來見我。”那個根本不像女子的“女子”如是道。
阿輕忽然打了個激靈,他想起吳伯曾經(jīng)有過的交代,好像明白眼前到底是什么人了,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往里跑,順道將大門一關(guān),直接把沈嶠晏無師二人給關(guān)在外頭。
他警惕性倒是強,只可惜未經(jīng)磨練,種種行為在旁人看來依舊幼稚。
二人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方才見到大門重新打開,一名花甲老人從里頭開門出來,后面跟著方才的少年。
老人的目光從沈嶠身上掃過,落在戴著冪籬的晏無師身上,不確定道:“主人?”
晏無師嗯了一聲。
只這一聲,就令老人無法錯認,他大喜過望,幾乎搶上前要行禮,但走了幾步似乎忍住,趕緊將他們讓進來。
“請,請,先進來再說!”
阿輕跟在吳伯身后,好奇打量兩人。
他不是浣月宗中人,只是小時候被吳伯收留的孤兒,之后便一直留在這座不大的宅子里跟吳伯作伴,幫他打掃屋子。吳伯給他說的并不多,阿輕隱約知道這座宅子是有主人的,吳伯只是幫忙在這里看管而已,但主人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何時會回來,可能過幾年就回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回來。
阿輕本以為吳伯口中“外出遠游”的主人說不定已經(jīng)意外亡故,卻怎么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對方會忽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竟還扮成女裝。
“阿輕?!眳遣兴?,“你去廚下煮點粥,再做幾個小菜,郎君回來了,想必長途跋涉,總得先吃點東西暖暖身子?!?br/>
“誒,這就去!”阿輕很聽吳伯的話,聞言答應(yīng)一聲,匆匆離開。
晏無師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拿下冪籬:“根骨不錯,就是笨了點,浣月宗門人須得心思靈巧,八面玲瓏,他是不夠格的?!?br/>
吳伯忙道:“小人收留他,不過是一人閑著無聊,讓這孩子作個伴罷了,斷斷不敢有非分念想的!”
這宅子本是浣月宗的據(jù)點之一,以邊沿梅的名義買下,因浣月宗弟子在外化名皆為謝姓,但凡宅子,便都是統(tǒng)一的謝宅。此處由吳伯坐鎮(zhèn),幾年相處,他的確是對阿輕起了幾分憐愛,存著讓他有機會拜入浣月宗的念頭。
不過他壓根沒敢把主意打到晏無師身上,本是想等邊沿梅或玉生煙路過此地的時候求上一求的,豈料那兩人誰也沒來,卻直接來了位大佛,當(dāng)下連提也不敢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