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庭禪師之所以能夠被列入天下高手前三,肯定不是因為他擅長呼朋引伴來圍毆對手,而是因為他的實力的確很強。
沈嶠從來不懷疑這一點,在雪庭禪師出現(xiàn)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預料到今日將會是一場惡戰(zhàn)。
雪庭的年紀并不比祁鳳閣小多少,但武功練到一定境界,容顏可以常駐,衰老程度也比常人緩慢,如祁鳳閣羽化時,看上去也不過三四十歲,誰也不會想到他的實際年齡已經將近百歲了。
所以常人看著雪庭禪師容貌俊美,若非青絲一根也無,定然更加一個富貴公子,然而他氣定神閑,寶相莊嚴,并無半分紅塵氣息。
沈嶠固然也清淡如仙,然而他心腸柔軟,見了弱小便要伸手幫扶一把,有時反倒比尋常人顯得更有人情味,與雪庭相比,一道一佛,后者像是寺廟里的佛像,鐵口鐵心,毫無容情之處,而前者更像是一潭碧波,看著平靜,卻連鴻雁輕掠其上,亦能留下多情漣漪。
“不動明王印”第一重,。色相萬千,俱有重重偽飾,世人辨識不清,容易沉淪其中,無法自拔,唯獨秉持琉璃明澈之心,方能去偽辨真,無視魔障,直取本心。
佛印從四面八方印過來,周遭重重掌印,雪白無暇的右手被無限放大,儼然金剛佛印,降妖伏魔,令人避無可避。
然而沈嶠巋然不動,左手負于背后,只右手手腕微微一振,山河同悲劍跟著震蕩起來,如歌如泣,如頌如吟,悠長空遠,竟將重重佛印都破開,從無數(shù)幻影中一眼辨出真?zhèn)?,直取雪庭右手?br/>
雪庭化掌為拂,指尖若柳葉拂風,優(yōu)美柔軟得令人移不開眼,比起先前勢如破竹的攻勢,頓如從千里冰封之雪原寒風,瞬間過渡到天闊云高之江面春景,鵝子黃鸝,桃花垂水,曼妙之處無以言語。
但沈嶠非但沒有趁勝追擊,反而立時撤手后退,但見雪庭手掌拂過之處,地上青石寸寸碎裂,真氣四溢,竟連數(shù)尺開外的阿輕,也覺得面上似有利刃刮來,刺痛異常。
沈嶠借著“天闊虹影”,身若飄塵,往后直去數(shù)尺,忽然又一躍而起,懸身倒掛,劍身化為白練,劍氣由上而下,如無根之水從天而降,百萬雪獅奔騰紛涌,伴隨怒雷颶風,聲勢逼人,鋒芒勢不可擋!
方才那一系列變化,其實不過眨眼之間,雪庭從面沉若水,波瀾不驚,及至此刻,終于微微露出一絲驚異,劍氣如同龍卷風,將雪庭由上往下罩在里面。
那一瞬間,雪庭似乎有數(shù)種選擇,但這些選擇里頭卻不包括突圍而出,劍氣近在咫尺,他抬起左手,紫金杖與劍氣相遇,彼此發(fā)出巨響,氣息仿佛就此凝滯,誰也無法再朝對方前進半分,反倒各自被震開,紛紛后退數(shù)步。
“一別數(shù)月,沈道長武功又更進一層樓了,實在可喜可賀!”雪庭禪師神色凝重,終于不再分心在蓮生蓮滅那邊,而是全神貫注放在沈嶠身上。
但對沈嶠而言,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自己固然在進步,別人肯定也不會是原地踏步。
像雪庭禪師這樣的宗師級高手,想要再往前一步自然很困難,可他們同樣也會練功,同樣也會參悟心境,心境越是純熟圓滿,表現(xiàn)于外在的武功威力必然就更大。
沈嶠自問從前沒有受傷之前,與廣陵散、段文鴦等人,也可戰(zhàn)個平手,但比之雪庭禪師,恐怕還要稍遜幾分,如今就更不必說了。雖然借助于朱陽策的威力,他的筋骨重塑,從根基而言,融儒釋道三家之長,就好比建房子的地基打得比別人牢固數(shù)倍,但這并不意味著建房子的速度也跟著加快了,沈嶠在劍道上已然達到“劍心”之境,距離“劍神”僅一步之遙,但他的內力不足從前的七成,根本無法發(fā)揮出“劍心”的最大威力。
面對雪庭這樣的高手,根本沒有一絲僥幸可言。
但沈嶠不能讓他看出自己的底細,否則這將意味著在場再無人能擋得住對方。
沈嶠劍尖下垂,立于原地,緩緩道:“說到底,佛門與浣月宗并無私怨,大師也已殺過晏宗主一回,又何必再緊追不舍?即便晏宗主不在,沒了浣月宗,只要宇文邕一日是皇帝,也照樣會有其它勢力支持宇文邕,這層道理,以大師的睿智,不可能參不透罷?”
那頭晏無師以一敵二,還抽空道:“阿嶠,你這嘴皮子在本座熏陶之下,可是大有長進,這禿驢被你問得啞口無言,定要惱羞成怒變本加厲折騰你了!”
若放在以前,別說一個蓮生一個蓮滅,就是十個蓮生十個蓮滅,必然也不是晏無師的對手,然而現(xiàn)在這種情況必然不可能發(fā)生,雪庭也正是料到這一點,才會帶上徒弟前來。
就算蓮生蓮滅一時半會拿不下晏無師,也足以拖住他。
雪庭看出沈嶠的用意,搖搖頭道:“沈道長應知,事關佛門生存根本,多說無益,今日貧僧所來,只為晏宗主一人,沈道長若肯撤手不管,貧僧自當感激不盡?!?br/>
這人很有意思,明明占盡上風,偏偏還對沈嶠如此客氣,不慍不火,淡若輕風,自有一派宗師氣度。
若非二人目的背道而馳,沈嶠倒是愿意與他坐而論道,而非像現(xiàn)在這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晏無師似乎偏偏見不得他對別人另眼相看,總要找機會打破他的認知:“阿嶠,你這話問得太蠢,老禿驢他如何不知道殺了宇文邕就一了百了,偏偏要對我窮追不舍,那自然是因為佛門要維持光明正大的形象,不能沾上弒君犯上的罪名,就算要殺,那也得讓別人去殺,自己干干凈凈,不染半點塵埃才是。老禿驢,你道我說得對不對?。俊?br/>
雪庭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低低道一聲阿彌陀佛,淡聲道:“沈道長既不愿旁觀,非要將晏無師護到底,那貧僧也只好得罪了。”
說話的時候,他不過抬起一步,人已到了沈嶠跟前,伴隨著玉鈴鐺聲聲悅耳,綿綿不絕,紫金杖輕飄飄點向沈嶠胸口。
他的動作很慢,慢到能讓人看清每一個細節(jié),可又極快,快到別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沈嶠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功力果然還是太差了,即便能猜到雪庭的手可能伸向何方,但身體依舊無法做出及時的反應,待他剛將劍舉起來的時候,胸口已覺沉悶一擊,緊接著是從那一點迅速蔓延開來的疼痛,沈嶠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向后飛去,喉頭一片腥甜,在他瞬間的迷惘之后,口中已經吐出一大口血,人也重重撞上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