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這一勺子,自然不傷天害理,也沒有違背道義,卻會令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陷入窘迫境地,只要是個正常人,就不會選擇張嘴。
其實沈嶠隱隱也有一種感覺,打從在黃家再次見到晏無師之后,后者對自己的態(tài)度好像就發(fā)生了微妙變化,若說原先對方是抱著最大的惡意想置他于死地的話,現(xiàn)在則似乎更樂于看見他出丑,陷入種種尷尬境地。
但對方的態(tài)度緣何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變化,沈嶠卻沒有答案,只當(dāng)晏無師找到了新的樂趣。
“阿嶠,我記得你喜歡吃魚,這魚滑甚為鮮嫩,想必正合你的口味?!?br/>
仿佛為了印證沈嶠的猜測,晏無師臉上果然帶著饒富興味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惡。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半晌,連旁邊的人都聞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沈嶠緩緩道:“多謝晏宗主的好意,不過貧道有手有腳,就不要讓晏宗主浪費了這得來不易的一次許諾了罷?!?br/>
晏無師挑眉:“阿嶠,你這么信守承諾的人,總不會連這點小小要求都要毀約罷?”
沈嶠靈機一動:“那也是晏宗主言而無信在先的?!?br/>
晏無師:“我如何言而無信了?”
沈嶠:“晏宗主記性未免也太差了,你從前明明說過,自己只要需要對手,不需要朋友,怎么轉(zhuǎn)眼間,貧道就成了你的至交好友?”
晏無師含笑:“那不叫言而無信,只是時移勢易,那時候我的確是這樣覺得,不過人的想法總會改變,難不成阿嶠你三歲的時候看見糖人會走不動路,現(xiàn)在看見糖人還會走不動路嗎?”
沈嶠微哼一聲:“我只知道有些人的確見了糖人會走不動路!”
他說的正是“謝陵”那會兒的事。
晏無師卻面露訝異,故意曲解:“真的么,竟有人如此長情?那可不正適合當(dāng)至交好友么?”
這人怎么這樣無恥,反正橫豎都有理??!
沈嶠心知自己在口舌上占不到便宜,又見其他人都看著他們兩人,不由面上微熱,忽然覺得幼稚無比,忙壓低了聲音道:“大庭廣眾之下,晏宗主自重些罷,有什么爭議也請回去再說!”
晏無師笑道:“我不過是請你吃這一勺魚滑而已,怎么就不自重了?”
說罷他依舊將湯匙遞向沈嶠,沈嶠往后避開,抬手欲推,晏無師不見如何動作,手腕一翻,湯匙轉(zhuǎn)眼出現(xiàn)在另一只手,兀自遞向沈嶠,顯然勢在必得。
兩人身形未動,袖子翻飛,瞬間已經(jīng)過了數(shù)招,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許多人還鬧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趙持盈正猶豫要不要開口勸架,不少碧霞宗弟子卻將其視為難得一見的學(xué)習(xí)機會,都盯緊了兩人的動作,生怕有片刻疏漏。
十五在兩人剛剛動手的時候就想起身勸阻,卻被宇文誦拉住。
“師兄不妨細看,師尊與晏宗主只是在切磋,并沒有交手,否則此時早就打得天翻地覆了,怎會還各自安坐如山?”宇文誦道。
十五不無擔(dān)心:“方才明明還好好的,為何說動手就動手了?”
宇文誦盯著兩人動作,漫不經(jīng)心道:“許是晏宗主看師尊不順眼,故意找茬罷?”
十五嚇了一跳:“晏宗主為何看師尊不順眼?”
宇文誦少年老成,凡事卻知道一半不解一半,說不出個所以然,聞言就搖搖頭:“好像是方才覺得被師尊冷落了,所以心存不快罷?!?br/>
十五恍然大悟,細細回味這句話,卻覺得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對。
那頭二人交手,你來我往甚是精彩,眾人瞧得目不轉(zhuǎn)睛,甚至都忘了兩人交手的初衷,晏無師一手捏著湯匙,只以手腕手臂與對方過招,另一只手則趁隙彈起桌案上的花生米襲向十五。
沈嶠見狀自然要幫其擋下,他的袍袖寬大,一拍一卷,美妙愜意,帶著一股道門特有的閑適自在,令觀者不由身心舒展,莫說碧霞宗眾弟子,連趙持盈岳昆池臉上都帶出贊嘆之色。
但就在這一瞬間,晏無師已伸手纏上對方腰際,又將湯匙遞至對方嘴邊,在沈嶠后腰的手點向他一處穴道,沈嶠下意識弓身躲避,那頭口舌失了防備,一勺魚滑已然入口。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沒等沈嶠出手,晏無師見好就收,全身而退,含笑道:“沈道長可真是口是心非,既然想吃又何必如此推讓一番,讓人好生費力氣,早張開口不就好了。”
這簡直是……!
沈嶠艱難咽下魚滑,在憤而離席與直接跟對方大打出手之間搖擺不定。
前者對東道主失了禮數(shù),后者則顯得自己大題小做。
可這簡直是……恬不知恥,是可忍孰不可忍!
難不成我沈嶠就長了一張好欺負的臉,被你當(dāng)玩物一般把玩于股掌之間嗎?
沈嶠沉下臉色,這回是真生氣了。
但他也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因為這樣一來未免會讓趙持盈他們難做,便頷首淡淡道:“晏宗主的確技高一籌,我實不如也,多謝賜教。”
又舉起杯子向趙持盈致意:“多謝趙宗主在我出門期間代為關(guān)照十五,我不善喝酒,便以茶代酒敬趙宗主一杯?!?br/>
趙持盈掃了晏無師一眼,后者面含微笑,看不出喜怒,有些難以捉摸。
她爽朗道:“沈道兄不必客氣,你于碧霞宗有大恩,彼此交情莫逆,區(qū)區(qū)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別說一個十五,就算再來十個,碧霞宗也還是養(yǎng)得起的,要說飯量,十五比夜雪還要小一些呢!”
十五臉紅道:“這怎么能比,周姐姐年紀比我大呢!”
眾人見他這模樣,都禁不住笑了起來,方才的小插曲頓時煙消云散。
酒席結(jié)束之后,沈嶠與趙持盈等人告辭,便帶著十五和宇文誦各自回屋歇息。
安置好他們,沈嶠回屋,卻見自己門前站著一人。
月色明亮,飛檐銜燈,將對方面容映得一清二楚。
沈嶠氣還未消,半句話也不想多說,心道我惹不起總躲得起了罷,一言不發(fā),直接轉(zhuǎn)身就走。
但有人動作卻比他更快,沈嶠才剛邁出一步,手臂已被握住。
沈嶠抽手立定,面無表情:“請晏宗主自重?!?br/>
晏無師笑吟吟:“生氣了?”
沈嶠不語。
晏無師:“我不過是逗你玩兒罷了,別無惡意,你若生氣,我向你賠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