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唐 第一章:穿越者 8
;? ???? ???? ???? ??五代時的延州分為東西兩城,是比較罕見的雙城結(jié)構(gòu)。延河水穿城而過,將兩城分開。延州城的西城駐有彰武軍節(jié)度府和延州節(jié)度判官署,同時延州軍方的最高指揮機構(gòu)衙內(nèi)指揮署也駐在西城,這些機構(gòu)直接主管西城的民政軍務(wù),權(quán)力極大。相應(yīng)的,西城內(nèi)居住的大多是延州境內(nèi)的達(dá)官顯貴名門望族,高家便是這些郡望士族的典型代表。這些末代門閥把持著整個延州幾乎全部的經(jīng)濟(jì)命脈和主要收入,也把持著延州地方的幾乎全部軍政大權(quán)。因此,西城的城墻相對堅固高大,城防體系和治安狀況相對嚴(yán)密,城中駐扎有彰武軍主力四個營的兵力。相比之下,東城城垣殘破武備不足,城中只駐有一個左營兩百多人的兵力不說,就連稍微富庶一點的人家都沒有。城中的主要人口大多是本地的貧困百姓和一些外地流民,還有一些南北往來販賣糧食食鹽馬匹等稀缺物資的商賈,為了躲避西城的高額過境稅收而取道東城。西城方面對流民的殘酷政策是流民們大多聚集在東城的重要原因。東城設(shè)有膚施縣衙和延州節(jié)度觀察判官府兩個政權(quán)機構(gòu),李彬便是實際上的東城最高軍政官員。因此在關(guān)中地區(qū),一提起“延州”其實指的是西城,一提起“膚施”指的便是東城。膚施縣東南有一座并不算險隘的大山,名叫豐林山,俗稱臥牛山。延河水自山腳下蜿蜒流過,滋潤了山上的水土植被,因此一到春夏之際這座山上郁郁蔥蔥煞是可愛。豐林山上有座寶塔,乃是唐代大歷年間修建,經(jīng)過多年兵亂,已經(jīng)頗為破敗,山高處還有兩座高臺,一個是延州城外最高的一座烽火臺,另外一座建設(shè)在山峰最高處的望寇臺。前是為州城示警之用,后卻是四面觀察敵情之用。因望寇臺在峰頂,勢若高懸,星辰逼臨,故而又稱作摘星樓。山腳下有一條大路,穿越子午嶺一路向北,可直達(dá)河套草原,這條路被稱作秦直道,乃是關(guān)中通往河套一帶最重要的軍事通道。豐林山便矗立于這條大道之側(cè),南面可以俯瞰關(guān)中平原,北面則將秦直道上的情景一覽無余。對于延州而言,這座山實際上是個戰(zhàn)略要地,原先周密做延州節(jié)度之時原本在山上駐扎過一營兵士,高允權(quán)接手延州后廢除了這個營的建制。豐林山在這個時代還不是很有名,但是九十多年以后,在這里成為抵御西夏鐵蹄的第一線之后,將有一位極為偉大的人物來到這里,在這里建立軍寨,訓(xùn)練士兵,并在山上修建起一座書院,名曰嘉嶺書院,這座山也因此人在山腳下留下的墨寶而改名“嘉嶺山”嘉嶺書院后來又被稱為范公書院,因為那位修建他的偉大人物,便是被西夏黨項人稱為“小范老子”的范仲淹。豐林山上的寶塔在明代經(jīng)過修繕,成為了一處風(fēng)景勝地,嘉嶺山也因此又得了一個在李文革那個時代可稱如雷貫耳的名字——寶塔山。當(dāng)然,那個時候,延州早已經(jīng)恢復(fù)了隋時的故稱——延安。豐林山的山勢平緩,水土肥沃,十分利于農(nóng)作物的生長,除了地勢因素之外,山上的坡地在其他條件上并不比關(guān)中平原上的土地來得差多少。只是由于亂世的緣故,延州境內(nèi)盜賊頗多,商賈往來往往要結(jié)隊而行方才安全。再加上北面的黨項人年年南下?lián)屄樱瑢?dǎo)致豐林山腳下的農(nóng)人們紛紛逃亡膚施,而山坡上的農(nóng)戶也日漸稀少。到廣順元年,整座豐林山上只剩下了一個叫做臥牛村的小村子,村中只有不到十戶人家。在這個小村子的旁邊,有數(shù)百畝上好的坡田地,其中四百畝由村中的人耕種,只是他們的收成卻不能完全自己享用,每年收獲的莊稼有六成要送到膚施去交給延州觀察判官李彬老爺子。這半山坡的地,并沒有一畝屬于村民,李彬才是這些土地的主人。廣順元年十月初一,這個村子來了一群陌生的客人…………李文革擦著身上的汗,冷眼打量著身后這些一個個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活寶。十八里路程,整整兩個時辰,便將丙隊全軍跑成了這么個德行。開始還勉強成行成列的隊形,此刻早已散亂得不忍卒睹。除了沈宸所帶的伍靠著相互攙扶拉拽算是全建制帶到之外,其余的什伍幾乎沒有一個到齊的。陸勛的親兵隊原來的兩名士兵一個沒到,只有陸勛和李護(hù)兒咬著牙跟了上來。魏遜帶的左翼跑丟了一個,他自己也險些在中途半路折回去。全隊三十一個人,真正最后跟著跑到豐林山下的只有十六個人。隊副周正裕,什長劉衡、狄懷威,伍長趙群、楊利,全部掉隊。十八里路,跑丟了一半的兵員,跑沒了一半的軍官。李文革心中一陣陣涼,越和這些士兵接觸下來,他就越地感到前途的艱難。沒有錢沒有糧,要將面前這些烏合之眾訓(xùn)練成能打仗的強軍,這個難度還真不是一般的高啊……到達(dá)山腳下的十六名士兵當(dāng)中,有九個人扔掉了身上背的衣被卷,還有兩人扔掉了手中尖頭木棍。李文革叫這兩名士兵出列。他用淡淡的語氣說道:“你們現(xiàn)在回去,撿起半路扔掉的棍子,然后回來,我會在這里等著你們。全隊都在這里等著你們。若是撿不回來,你們就也不必回來了,我丙隊不要連武器都跑丟了的熊兵。當(dāng)兵的沒了武器,便是丟了飯碗,這個道理,之前你們?nèi)羰遣欢銖慕袢臻_始學(xué)起……”說著,他又看了看那九名扔掉了衣被卷的士兵道:“你們也可以回去撿起你們的行囊背包,也可以不回去撿,本隊決不強求。只是要提醒你們一句,今夜開始我們便要在山上駐扎過夜,沒有營房,沒有帳篷,露天睡覺。山上風(fēng)大,誰不怕冷不懼寒,便不用回去撿鋪蓋了……”看著那失魂落魄面面相覷的十一個人,李文革轉(zhuǎn)過頭對沈宸道:“你在山下守候,后面到的人便通知他們到山上的村子里面集合。一個時辰之后,我命人來換你。”說罷,他再次掃視了一眼面前這支慘不忍睹的隊伍,大聲道:“沒有丟掉武器和被服的,跟我上山!”……沿著還算好走的山路,又整整爬了兩刻光景,李文革終于帶著剩下的六名“幸存”在通紅的夕陽下走進(jìn)了已經(jīng)開始升起裊裊炊煙的臥牛村。來到村頭的場院處,在李文革下達(dá)了“解散”的命令后,六個人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再也支持不住了。跑了十八里路,又爬了半天的山,早上吃下去的那點食物早就消化的一干二凈了,此刻又累又餓,兩腿軟,眼前直冒金星,恨不得倒下便再也不要爬起來。一個滿臉胡子茬佝僂著腰的農(nóng)夫怯怯地走了過來,仔細(xì)打量著這些人,臉上的皺紋在山風(fēng)吹動下一陣陣抖動,似乎有些拿不準(zhǔn)是否要上前說話。李文革看到了這位老漢,他幾步走到他跟前:“郝阿公,都準(zhǔn)備好了么?”那被稱作郝阿公的人急忙點頭道:“準(zhǔn)備下了準(zhǔn)備下了,大人吩咐的,都準(zhǔn)備下了。足足準(zhǔn)備了三十個人的量呢,已經(jīng)叫娃娃們往這邊抬了……”李文革微笑著對他道:“阿公,你放心,這幾日借用的糧食,我后日便叫人送上山來,不會白吃你們的……”說著,他自懷中摸出了將近三十枚銅錢,道:“這點錢不成敬意,阿公拿去沽點酒喝……”那老人嚇得連連搖手:“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前日大人給的兩百錢已經(jīng)多了,這一頓飯食總共連二十文也不值,怎當(dāng)?shù)么笕嗽俳o?”李文革笑著搖了搖手:“阿公,這是兩回事,我們是軍隊,是有糧餉的,用掉的村里的糧食是暫借,過幾日就會還上。這錢,還有先前給的錢,是這幾日麻煩你們幫忙做飯的工錢,不是買糧食的錢。您就放心收下好了……”郝老人又是一陣搖手,哆哆嗦嗦地道:“這可太多了,用不了這許多,就是做頓飯,哪里用得這許多錢?”他抿了抿唇,道:“村里騰了兩間房子出來給軍爺們住,三十多人住著有點擠,不過若是就這么七八個人,還是住得開的,只要軍爺們不嫌破敗簡陋,就好了……”“夠住了夠住了,后面沒跟上的那批窩囊廢,讓他們蓋著月亮睡好了……”四肢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梁宣高聲叫道。李文革狠狠瞪了他一眼,回頭笑道:“阿公,我們不會住村里的房子,不能攪擾你們,這是有軍紀(jì)有規(guī)矩的事情。”他頓了頓,又道:“我知道,這陣子農(nóng)閑,村里人都還有點功夫。自明日起,我們要修復(fù)東邊那座大兵營,五年多沒用了,連房頂都沒了,我們?nèi)耸植粔颍€要村子里的父老們幫忙,這樣,定下價錢,村里的鄉(xiāng)親們幫著我們修房子,我們每人每天給十文錢的工錢,阿公覺得如何,若是嫌少,還可以再添……”那老人又是一陣急促地?fù)u手:“該當(dāng)?shù)脑摦?dāng)?shù)模趺锤以俸蛙姞攤円X,村里這陣子地里不忙,都在家閑著呢,已經(jīng)拿了大人這許多錢,怎么好意思再讓大人破費?”說著,他又遲疑地問道:“這幾日沒有房子住,軍爺們……?”李文革笑了笑:“這幾日沒有房子住不打緊,我們會露天扎營,就在這場院里面睡覺……”“啊——?”那老漢又一次怔住了……便在這時,幾個身強力壯的村民抬來了三個騰騰冒著熱氣的籮筐和一個圓口的壇子,每個筐里面都崗尖地堆滿了剛剛蒸好的粗糧面餅子,壇子里則是村民們自己腌制的咸菜。走在最后面的的那個村民挑著兩桶剛剛打上來的井水。已經(jīng)餓了一天的士兵們頓時眼睛藍(lán),飯食的香氣一陣陣刺激著他們空空如也的腸胃,讓原本好像已經(jīng)被抽干了的身體內(nèi)又生出了新的氣力。李文革也有些餓了,他看了一眼士兵們,又看了一眼表情麻木的村民們,高聲令道:“全體起立,列隊!”六個人勉強站了起來,戰(zhàn)成了一排。不知這位活閻王又要玩什么樣的花樣,又要如何折騰大家。李文革掃視了這六個人一眼,板著面孔道:“這食物,這水,都是臥牛村的鄉(xiāng)親們給我們做的。說得大一點,我們當(dāng)兵的身上穿的衣服。頭上戴的帽子,手中的武器,每個月的糧餉,無一不是鄉(xiāng)親們給的。飲水要思源,當(dāng)兵的吃糧,要知道是吃的誰的糧。我們吃的,是老百姓的糧,是鄉(xiāng)親們的糧,沒有他們交糧繳稅,我們便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沒有餉錢拿。因此——”他轉(zhuǎn)過身,右手齊胸道:“聽我口令,跟著我說——謝謝鄉(xiāng)親們!”眾人已經(jīng)對李文革層出不窮的新鮮花樣習(xí)以為常了,這些疲憊不堪的士卒們立刻有樣學(xué)樣,平胸行軍禮跟著稀稀拉拉叫道:“謝謝鄉(xiāng)親們……”李文革也不轉(zhuǎn)頭,冷笑著說道:“這便是你們的道謝么?跟蚊子叫一樣,我沒有聽到!”“謝謝鄉(xiāng)親們——”“還是沒聽到,今天喊不過關(guān),就都別吃飯,我這個隊官陪著大家一道餓肚子——”“謝——謝——鄉(xiāng)親——們——”這一回,連魏遜都扯著脖子喊上了,乖乖,累了一天還不叫吃飯,這還是人過的日子么?李文革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下面開始領(lǐng)取食物,不許爭不許搶,排隊領(lǐng)取,小個在前高個在后,士兵們先領(lǐng),士兵領(lǐng)完軍官再領(lǐng),我這個隊官最后領(lǐng)!”魏遜險些哭出來:“老天爺,這是給我們派來一個什么樣的怪物啊……”……當(dāng)日晚間,掉隊的士兵和軍官們紛紛到達(dá)。半夜丑時許,周正裕這位隊副在一個年輕士兵的攙扶下終于也爬上山來,至此,共有二十二名士兵和軍官抵達(dá)了臥牛村,還有七名士兵始終沒有歸隊,什長狄懷威帶著他所統(tǒng)帶的什返回了東城的兵營,沒有抵達(dá)臥牛村。得知這一消息的李文革連聲冷笑,對著來向自己匯報此事的沈宸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nèi)ァ2辉父依钗母镒叩娜耍覜Q不強求,我走的本便不是一條好走的路,富貴險中求,沒有這份志氣和耐力的,早走早省心……”他看了看裹著被子勉強成行倒臥的士卒們,抬起頭緩緩說道:“我們就在這里,就在這臥牛山上,就靠這二十二個現(xiàn)在暫時還不能算做士兵的士兵。我們要修建起軍營,我們要建立起軍墾,我們要訓(xùn)練他們,我們要打磨他們,我們要換裝更加精良的武器,我們要招募更多的勇士,我們要組建更強大的軍陣。我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只要我們認(rèn)認(rèn)真真一件一件去做,不懈怠,不茍且,終有一日,我們的足跡將踏遍中原大地,我們的聲音——將響徹整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