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開庭審的時候，外頭正下著雨，空氣濕冷，溫度低得叫人直呵白氣。
　　“現(xiàn)在開始審理被告人江厭利用致人抑郁，反烏托邦式的污言穢語——因其措辭具有極強的煽動性——導(dǎo)致七人以自刎，自縊，服毒，跳樓等多種方式死亡一案。審理過程全程在案，請各位陪審團做好記錄?！?br/>　　隨著大法官落座，莫約籃球場大小的法庭又重新歸附平靜。
　　期間，鋼筆在桌面上滾了幾圈。那位在法律界早已赫赫有名的大法官眉頭一皺，又不厭其煩地將鋼筆放回原位，囔囔地把本來就平整的一沓文件在桌子上再三敲齊。
　　他抬起頭，目光不冷不熱地凝落在被告席上。
　　大法官并未去看被告席中帶著手銬的男性，反而刻意地盯視席桌。
　　為了迎接這場馬上就會遭到各界廣泛關(guān)注的庭審，法院特意提前一周將設(shè)施翻新，所有桌凳上都漆了一層指蓋厚的光油。
　　盡管到目前為止，旁聽席上的人依舊少得只手可數(shù)。
　　“阿嚏！”
　　江厭揉揉自己的鼻子，這噴嚏來得突然，他急忙用袖子往印有被告席那三個字的鐵牌上擦了幾個來回，于是鐵牌又變得嶄新如初。他這才沉沉地松了口氣，心道：
　　“可別叫我賠錢。”
　　“被告人。”大法官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支著手肘搓揉自己脹痛的太陽穴，并竭力避免碰到桌面上的文件或鋼筆，“對于公訴人指控你的罪行，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我律師呢？讓他說，他是律法類的b，懂得多，知道現(xiàn)在該說什么。而我只是個e級，大書庫又沒給我開放那么多律法知識的權(quán)限，除了一本憲法之外什么也不懂，你問我我也沒轍。”
　　江厭想撓屁股，轉(zhuǎn)念覺得這樣的眾目睽睽之下實在有違禮數(shù)，可伸出去的手確實是抽不回來了，為了防止尷尬，他做了幾個拉伸運動，并遭到了恪守在兩邊的警員的怒目而視。
　　“我們剛才收到消息?！贝蠓ü儆糜喙馄沉艘谎郾桓嫦缘穆蓭熛蚤_庭到現(xiàn)在，那里始終空無一人，光潔如鏡的桌面反射著天頂?shù)陌谉牍?，“你的律師因身體不適，故無法到場，你有理由要求休庭?！?br/>　　“休庭？”江厭撇撇嘴，“算了吧，這都是休的第三次庭了。你們換了三個律師給我，三個都臨時生病不能到場，我說，外頭是不是發(fā)生什么特大型疫病了。要不你們直接把我送進號子里得了，免得叫我也染上?！?br/>　　換做平常，這樣挑釁法庭威壓的話肯定會引來大家的唏噓。
　　但現(xiàn)在，江厭身后的旁聽區(qū)卻壓根沒幾個活人。一個明顯睡眠不足的公務(wù)員在垂頭瞌睡，一個記者為了完成任務(wù)象征性地按下忘記卸掉鏡頭蓋的相機，一個倒霉蛋因為走錯了庭審廳，著急地左顧右盼。
　　“被告，注意你的言辭?！贝蠓ü俚谝淮握暻飬挕?br/>　　“我說錯什么了？”江厭聳聳肩，接著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旁邊的警員，低聲道，“我說警官，麻煩幫我把話筒挪遠一點，黑漆漆的快杵到我臉上了。你們是審我呢還是審話筒呢?！?br/>　　警員看向大法官，在大法官閉上雙眼的點頭示意下，伸手將話筒挪遠半步。
　　“被告江厭，對于你的指控，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大法官厲聲重復(fù)道。
　　經(jīng)由剛才那一系列小插曲，他的臉上已經(jīng)毫不掩飾地充斥著對江厭的嫌惡，對于任何一個打破秩序，違犯律紀(jì)的人，他都打心底地為之憎恨。
　　更何況，江厭的罪行已經(jīng)有了確切的證據(jù)，假如不是旁聽席現(xiàn)在還空落落的沒有人坐滿，陸陸續(xù)續(xù)的還有旁聽從敞開的大門外進來一探究竟。若不是為了能把這一空前絕后的特殊案件當(dāng)成典型昭告天下，恐怕他早就不耐煩地結(jié)束了這場壓根毫無意義可言的公訴。
　　“什么有什么好說的?！苯瓍挀蠐献约旱亩唤?jīng)心地說，“我都說了一萬次了，你陳述的那些罪行，什么上傳非法內(nèi)容導(dǎo)致七人自殺身亡。我根本沒干過！”
　　“上傳？什么上傳？”旁聽席上不小心睡著的公務(wù)員突然清醒過來，他迷茫地環(huán)顧整個庭審廳。轉(zhuǎn)念有撓撓腦袋，自言自語道，“怎么把自己給睡糊涂了，這世上絕無可能有人能往大書庫上傳東西。”
　　說這些話，公務(wù)員打了個哈欠，又環(huán)起胸想繼續(xù)偷睡一會兒。
　　江厭當(dāng)然不知道身后發(fā)生的一切。
　　他用手扯動脖頸上那條充滿棱角分明的白色脖環(huán)，脖環(huán)幾乎嵌進了他的血肉中，一厘米不到的寬窄，中央閃爍著一根極細的紅色光條。
　　法庭里的每個人都戴著這樣的脖環(huán)，只不過其間光條閃爍的顏色略有不同。和江厭一樣的紅色半個沒有，絕大大多數(shù)是像公務(wù)員那樣的青色或黃色，而像大法官那樣深藍色的也半個沒有。
　　光條顏色既代表著大書庫給每個人判定的天階等級。
　　紅色為e，黃色為d，青色為c，藍則b。
　　天階等級越高，能夠從大書庫內(nèi)汲取的知識量也就越多。
　　“我最多只修改過‘真理之環(huán)’的權(quán)限?！苯瓍挸吨杯h(huán)說，“我區(qū)區(qū)e級，一個月只能買兩包煙，而且還得跟別的e級搶，搶不到兩包都沒有。不像你們這些b，一個月十包，上頭準(zhǔn)時配發(fā)。我可受不了，所以我把限制上調(diào)了，從兩包調(diào)到了兩萬...”
　　說到后面，江厭明顯有些底氣不足，聲音開始虛浮，連目光都不安地開始左顧右盼。他用帶著手銬的手撓了撓腦袋，“我承認(rèn)，把權(quán)限從兩包調(diào)到兩萬包確實有點過分，給我我也抽不完。但往大書庫上傳非法內(nèi)容這事，我真沒做過。”
　　隨著江厭這些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自曝，旁聽席上的記者們又揚起相機一陣狂轟濫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