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壽宴一直持續(xù)到夜晚方才休止,眾賓客醺醺欲醉。
滿城的天空綻放不盡的焰火,將夜空照耀得姹紫嫣紅,成為了一個七彩玲瓏的世界,城中百姓歡愉,與魁王同樂。
王府中掌滿紅燭,燈籠,將府中照耀得如白晝一般明亮。
一整天跟在愛妻身后,不曾言語的藺展顏破天荒地走到眾賓客中間的舞臺中,退走伶人舞姬,盤膝而坐,手撫精絕古琴,要為愛妻彈奏一曲愛意綿綿。
藺頡狄與藺旖旎不禁搖頭嘆息,于心中自言自語說了千百個‘不’字,從小看到大,有誰能比他們更了解自己的父親,三十年只會彈一首悲調(diào)《滄瀾月》,藺頡狄身染花柳病,人事不省,他彈奏《滄瀾月》,藺頡狄出任禹州城守將,城門送行,他彈奏《滄瀾月》,壯士一去不復(fù)還的悲調(diào);藺旖旎離家遠(yuǎn)上昆侖山,他彈的是《滄瀾月》,更甚者,數(shù)月前,孝武帝仙逝,舉城悲怵,他彈奏的還是《滄瀾月》......
這首曲子初聽三五遍還行,引人入情,不覺共鳴,可若是要人一聽便是三十年…..耳膜崩裂,腦漿溢出。
當(dāng)然也有例外,譬如卓玉心,聽了三十年的悲情調(diào),再聽起來,仍是聽得津津有味,或許,這就是真愛吧。
藺頡狄向蒼天祈禱,祈禱自己的父親這次開竅一點(diǎn),主動從臺上走下來,可千萬別在歡愉的壽宴上彈奏你的悲情調(diào)調(diào)了。
卓玉心絲毫不擔(dān)心,目光炯炯,拭目以待,她以自己的丈夫?yàn)轵湴痢?br/> 一樣拭目以待的還有卓子騫,卓子騫與身后的紫衣,紅袖兩個丫頭打了一個賭,卓子騫賭父親藺展顏這次不會彈那首《滄瀾月》,賭注便是輸?shù)囊环奖粡椖X門十下,紫衣,紅袖是何等的聰明,卓子騫怎么會選輸?shù)囊环絹碣€呢,也要賭藺展顏不會彈那首悲調(diào),卓子騫不許,賭注已下,兩方人怎么可以賭同一種可能呢,對于只能選那一種必輸?shù)目赡埽弦拢t袖噘嘴表示抗議,對視少城主投來‘不準(zhǔn)反抗’的眼神,還要低頭稱喏。
琴音第一聲便已下定論,不是那首悲調(diào)調(diào),藺頡狄,藺旖旎瞪目,老爹什么時候練的第二首曲子?深藏不露啊。
藺展顏手指在琴弦間如魚躍水面激起漣漪般撥動,聲弦有度,一片宮商,漫漫琴音環(huán)繞府中,絲絲入耳,沁人心脾。
時而音高,如山間情歌,激蕩不絕,氣宇不凡。
轉(zhuǎn)而低音,如平原縱馬,一覽無前,尋不到音弦出處。
一高一低,足見撫琴人才情橫溢,對琴中人愛慕千分。
正沉迷其中,品味其中綿綿長情之時,琴音戛然而止,藺展顏退去,空留半空中未消弭散盡的音律向天外傳情,給眾人一席遐想空間。
片刻之后,臺下才是響起了雷鳴般的鼓掌聲。
魁王大壽,前來高朋賓客都帶來了賀壽之禮,那魁王的夫君與膝下三子呢?
眾人矚目,藺展顏平日跟在妻子身后,乖巧如奴,想來能拿出一首三十年才肯變一變音律的樂曲便是最好最大方最能拿得出手的賀禮了。
那藺頡狄可是在禹州城統(tǒng)領(lǐng)十萬禹州鐵甲的征虜將軍,藺旖旎是那道統(tǒng)鼎尊的昆侖山守境長老愛徒,他們的賀禮該是不同凡響吧,這些凡夫俗子也想開開眼界。
卓子騫無功無名,居守潮州,于魁王座下聽命,賀禮如何,暫可忽略。
藺頡狄仰望夜空,高懸明月,遙遠(yuǎn)聽得夜空之中傳來一聲白鷺長鳴,藺頡狄笑笑,低聲自言自語道:“快了。”
賀禮未到,看一旁的二妹藺旖旎已經(jīng)擦拳磨掌,躍躍欲試,藺頡狄自然要把這頭一個上臺出風(fēng)頭的機(jī)會留給她。
藺旖旎自席間向臺上輕身一掠,衣袂飄飄,身姿婀娜,面向卓玉心頷首低眉,聲線柔暢:“旖旎愿以一支自創(chuàng)樂曲《長壽歌》獻(xiàn)于母親,祝母親福祿永存,壽與天齊。”
臺下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如此叛逆地鼓掌喝好。
與天齊壽?這是當(dāng)朝天子才能擁有的壽祿,藺旖旎這般說,可對當(dāng)今皇上是大大的不敬。
卓玉心在臺下展露笑顏,毫不在意。
論資歷,父輩時,高祖皇帝親提‘西境雄關(guān)’四字送與潮州,現(xiàn)鐫刻于魁王府前;卓玉心是胡太后親封的魁王,位列一品軍侯,肅宗御賜魁字王旗,憑此王旗,可肅亂民,斬佞臣,王朝疆域所到之處,見魁字王旗不得阻攔,皇族亦是如此,王朝間僅此一位,縱使是眼前權(quán)傾朝野的宇文泰,在卓玉心面前,也要自嘆不如。
自卓玉心領(lǐng)潮州盾甲軍以來,三十年間歷經(jīng)大魏王朝十帝,論功勞,卓玉心所立戰(zhàn)功數(shù)不勝數(shù),護(hù)佑大魏王朝西境與北境三十年不受外族侵?jǐn)_,尤其是十年前大魏爆發(fā)六鎮(zhèn)之亂,出現(xiàn)內(nèi)憂,與此同時,天狼部受柔然可汗慫恿,舉兵南下侵略大魏,勢頭銳不可當(dāng),北境眾軍拋戈卸甲,兵敗如山倒,是為外患,大魏面臨生死存亡危機(jī),卓玉心棄家城于不顧,引盾甲軍北上,鏖戰(zhàn)六月,噬滅天狼部雄師掣狼金戟軍,護(hù)佑大魏無恙。
孝昌二年,為表彰卓玉心護(hù)國軍功,肅宗再賜免死金牌,憑此金牌,元魏王朝之內(nèi)罪無大小,可免死三次,隨魁字王旗世襲相傳。
盾甲軍聲名大振,而后歷代皇帝無不對卓玉心加以敬重。
且不說有免死金牌與魁字王旗,單是現(xiàn)在被禁足長安的皇帝,不過是宇文泰掌權(quán)的一個傀儡罷了,宇文泰弒君尚不敢定罪,她的一句‘與天同壽’又怎敢評頭論足?
哪像這座下群臣如鼠般膽小。
藺頡狄,卓子騫對視一眼,同時鼓掌喝好。
紫衣,紅袖,緊隨其后拍手鼓掌。
魁王府中一眾下人,府中潮州盾甲軍,更是高聲叫好,氣勢可把這座下群臣嚇得不輕,唯宇文泰面帶笑顏,坦然飲酒。
藺旖旎拔出長劍紫霄,劍走輕盈,擺出一個壽星下凡之姿,伊然不動,那被藺旖旎不遵守昆侖山道規(guī),一意孤行而無人敢阻攔,在下境殿中‘豢養(yǎng)’的六十四位樂師紛紛攜樂器登場。
琵琶樂鐘,笛簫鼓瑟,箜篌笙塤,這六十四位樂師在藺旖旎身后排作八橫八縱,奏樂起舞。
臺下眾臣又是心中一驚,額頭驟然冒汗,如果說之前那一句‘壽與天齊’是對皇上的不敬,那這八侑之舞可就是明目張膽地向皇權(quán)挑釁了。
古禮有云:天子八侑,諸侯六侑,卿大夫四侑,士用二侑,卓玉心屬諸侯一列,該是六侑。
卓玉心不以為然,這八侑之舞在她看來只是女兒的一片孝心,逾越古禮又能怎樣,宇文泰不曾表態(tài),席間眾臣哪敢說一個不字,宇文泰表態(tài),當(dāng)朝之中又有誰敢出頭對盾甲軍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