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根本就沒病,當(dāng)然不用請大夫。
映月直覺宋挽在挖坑,思索了下說:“舅夫人說都是些老毛病了,不用看大夫?!?br/>
“這樣啊,”宋挽說著站起來,“我還是去看看舅夫人吧,不然大人回來問罪就不好了?!?br/>
宋挽沒說顧巖廷要問什么罪,映月頓覺心虛,到底曹恒樓在這兒看著,不好做得太過分,咬咬牙道:“不必姑娘前往,奴婢這就去看舅夫人好些沒有?!?br/>
映月轉(zhuǎn)身離開,宋挽回到座位坐下,曹恒樓將方才的一切盡收眼底,意味不明的笑道:“宋小姐在這里過得似乎還不錯。”
宋挽莞爾一笑,說:“大人有鴻鵠之志,更有真本事,絕非池中魚,自是不像駙馬,雖然娶了公主,做了皇家的乘龍快婿,至今仍無功名在身?!?br/>
今日并非沐休,曹恒樓若有功名在身,不是在當(dāng)值就是在上朝,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穿著常服到處閑逛。
宋挽語氣柔婉,說出來的話卻像針一樣扎到曹恒樓的痛處,曹恒樓臉色微變,眸底閃過陰戾,似乎沒想到宋挽都落到這種田地了,竟然還敢這樣對他說話。
“宋小姐方才不是還稱我公子么,怎么一眨眼又認(rèn)出我了,難道方才都是裝的?”
曹恒樓意有所指,宋挽面不改色,從容道:“方才之事,駙馬若想鬧得人盡皆知,奴婢豁出這條命也是愿意奉陪到底的?!?br/>
用自己一條命換曹氏滿門,宋挽怎么想都不覺得虧。
曹恒樓瞇起眼睛,恨不得眼神能化作刀子把宋挽扎成篩子。
宋挽由著他看,一點也不害怕。
曹恒樓如果真的有本事,不會做了駙馬三年都沒有功名在身,他又不像趙黎有皇室血統(tǒng),不過空有駙馬的噱頭唬人罷了,宋挽完全沒必要怕他。
兩人安靜的坐了一會兒,劉氏姍姍來遲,不知她在臉上抹了什么,臉色看著確實有些蒼白,顯出病態(tài)。
進(jìn)了屋,劉氏先向曹恒樓行禮,殷切道:“老婦拜見駙馬,方才身子不適,未能恭迎駙馬,還請駙馬恕罪?!?br/>
劉氏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討好意味,曹恒樓頗為受用,眉梢微揚,端起架子,冠冕堂皇的說:“您不必如此客氣,我今日來此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聽聞顧廷尉驍勇善戰(zhàn),想與顧廷尉結(jié)識一番,交個朋友。”
顧巖廷回京這么久,曹恒樓還是第一個主動上門說要與顧巖廷結(jié)識的,劉氏一開始還擔(dān)心會得罪他,一聽這話頓時喜不自禁,笑著說:“巖廷這一路都是自己闖出來的,拳腳功夫雖然不錯,但不像駙馬這般學(xué)識廣博,能與駙馬做朋友是他的造化?!?br/>
劉氏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曹恒樓很享受這種感覺,故意問:“方才聽宋姑娘說顧夫人不便待客,不知是何緣故?”
劉氏剜了宋挽一眼,好像宋挽說了許鶯鶯的壞話,而后開始對曹恒樓訴苦:“太后壽宴上,所有人都知道鶯鶯手巧,繡藝高超,便有不少世家夫人上門請鶯鶯幫忙做繡活,鶯鶯連著熬了幾個日夜,眼睛突然就看不見了,如今還沒恢復(fù)呢?!?br/>
劉氏說著捏著帕子假意拭淚,曹恒樓對這種家長里短的事不感興趣,只敷衍的附和:“原來顧夫人名叫鶯鶯,真好聽?!?br/>
女子的名諱是不能隨意讓其他男子知道的,劉氏卻一點沒覺得有問題,哀切的說:“名字是好名字,就是命苦了點,鶯鶯的雙親早就不在人世,前兩日連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丫鬟都想不開尋了短見,也不知道老天爺還要讓她吃多少苦才肯罷休?!?br/>
曹恒樓一聽便知道劉氏口中的丫鬟是夏桃,順著這個話題問:“那個丫鬟為何會尋短見?”
“誰知道呢,”劉氏避重就輕,專注吹捧許鶯鶯,“她自己要想不開,鶯鶯卻是個重情重義的,聽聞她的死訊后,一直以淚洗面,今日更是不顧阻攔,親自去巡夜司給她收尸了?!?br/>
曹恒樓眸底飛快閃過一絲暗芒,嘴上附和道:“顧夫人有心了?!?br/>
劉氏嘆了口氣說:“誰讓那是陪著她長大的丫鬟呢。”
曹恒樓笑了笑,沒再接話,過了會兒劉氏才沒趣的結(jié)束這個話題,招呼映月又幫曹恒樓添了次茶,卻連一盤糕點和零嘴都沒舍得上。
傍晚時分,許鶯鶯和顧巖廷一起回來。
許鶯鶯衣服上有些臟污,頭發(fā)也有些亂,一路都緊緊抱著顧巖廷的胳膊,像只受到極大驚嚇的小動物,戰(zhàn)戰(zhàn)兢兢。
劉氏陪曹恒樓聊了一下午家長里短,早就沒話說了,見兩人回來,立刻沖過去大聲問:“鶯鶯你這是怎么了,誰這么大的膽子竟敢欺負(fù)你?”
許鶯鶯貼顧巖廷更緊,小聲說:“舅媽,沒人欺負(fù)我,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br/>
劉氏又是一陣心疼,顧巖廷沒怎么聽劉氏說話,目光從曹恒樓身上掃過,落在宋挽身上,無聲的詢問。
宋挽安安靜靜坐著,提醒曹恒樓:“駙馬,我家大人回來了?!?br/>
“巖廷,快過來見過駙馬?!?br/>
劉氏很快注意到自己疏忽了曹恒樓,連忙開口提醒。
聽到有外人在,許鶯鶯連忙放開顧巖廷的胳膊。
顧巖廷大步進(jìn)屋,走到曹恒樓面前。
顧巖廷生得高大,加上常年習(xí)武,肩寬背厚,一進(jìn)屋曹恒樓便感覺一股強悍的氣壓撲面而來。
這人和瀚京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曹恒樓不自覺站起來,剛要說話,宋挽搶先道:“駙馬在這兒等了大人一下午,時辰不早了,還是早些讓人準(zhǔn)備晚膳,留駙馬吃頓便飯吧,駙馬有什么話可以慢慢說?!?br/>
劉氏完全沒想過要留曹恒樓吃飯,聽到這話,又給了宋挽一記眼刀子,宋挽并不在意,劉氏只能賠著笑說:“當(dāng)然應(yīng)該這樣,我這就去張羅,巖廷、鶯鶯你們先坐著好好休息一下?!?br/>
劉氏想讓許鶯鶯抓住一切機會露露臉,說完話離開,許鶯鶯站在原地,無措的喚了一聲:“顧郎?”
顧巖廷看向宋挽,宋挽把許鶯鶯扶進(jìn)屋,曹恒樓好心的說:“顧夫人的眼疾有些時日了吧,可要請御醫(yī)來診治一番?”
話落,許鶯鶯抓著宋挽的手瞬間收緊,宋挽吃痛,眉心微皺。
許鶯鶯急切的說:“已經(jīng)看過大夫了,大夫說是用眼過度,休養(yǎng)一段時間也許就能恢復(fù),還是不驚動御醫(yī)了?!?br/>
曹恒樓只是隨口這么一說,并不是真的想幫許鶯鶯治好眼睛,順勢轉(zhuǎn)到下一個話題:“方才聽說夫人的貼身婢女想不開尋了短見,夫人已經(jīng)患了眼疾,還請夫人節(jié)哀,莫要太過悲痛。”
聽到曹恒樓提起夏桃,許鶯鶯臉色一變,又哭了起來,哀哀戚戚的說:“是我害了她,她生前受了那樣的凌辱,我卻什么都不能為她做?!?br/>
都說家丑不可外揚,夏桃是被賣入下等窯子不堪折辱才會尋死,這事說出去并不光彩,許鶯鶯說得卻毫無顧忌。
曹恒樓趁機追問:“如此說來這丫鬟像是慘死的,夫人可知是何人凌辱了她?”
許鶯鶯并未想過深究是誰凌辱了夏桃,哽咽著搖頭。
宋挽一直暗中觀察著曹恒樓,在許鶯鶯說完這句話以后,曹恒樓的表情明顯更放松了些。
宋挽幾乎可以斷定,她之前的猜測沒有錯,曹恒樓就是折磨夏桃,害夏桃去死的那個人,他來廷尉府的真實目的是想看看那顆玉珠到底有沒有被人撿到。
劉氏很快讓人備好飯菜送來。
這是廷尉府第一次來客,而且還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皇親國戚,劉氏卻還是那么小家子氣,桌上五菜一湯,只有兩個葷菜,賣相一般,酒也是沒有的。
曹恒樓看到這些菜的時候表情有點僵,但架不住劉氏招呼得很熱情,勉強吃了幾口算是給顧巖廷面子,客套的約顧巖廷以后有時間一起吃飯。
曹恒樓沒有約定具體的吃飯時間,明眼人都知道,這話只是場面話,并沒有什么意義。
又閑聊了幾句,曹恒樓離開,劉氏完全沒覺得自己的待客之道有問題,一邊給許鶯鶯夾菜喂飯,一邊對顧巖廷說:“駙馬人挺好的,巖廷日后可以與他多來往,對你的仕途應(yīng)該也有幫助?!?br/>
劉氏拿出長輩的姿態(tài)教顧巖廷做事,顧巖廷沒有回應(yīng),見宋挽一直沒吃東西,眉心微皺,看向候在一旁的映月問:“白荷呢?”
映月說:“回大人,她在廚房幫忙?!?br/>
顧巖廷眉心皺得更緊,拔高聲音問:“她以后要做什么,是我之前說得還不夠清楚還是你聽不懂我說的話?”
顧巖廷嚴(yán)肅起來很是懾人,映月立刻跪下求饒:“奴婢知錯,求大人恕罪!”
劉氏不知個中緣由,疑惑的問:“她犯了什么錯,巖廷要這樣訓(xùn)斥她?”
映月?lián)屜然卮穑骸熬朔蛉擞兴恢?,宋姑娘受傷后,大人特意指派了一名叫白荷的婢子伺候宋姑娘,大人交代過,白荷以后只需要在主院伺候宋姑娘,今日一忙奴婢便忘了,是奴婢的錯。”
劉氏沉了臉,看著顧巖廷說:“今日要款待駙馬,人手不夠,是我讓那個叫白荷的丫鬟去廚房幫忙的,巖廷若是有什么氣可以直接沖我來?!?br/>
劉氏說這話當(dāng)然不是要維護(hù)映月。
宋挽受傷后直接住進(jìn)了主院,還夜夜纏著顧巖廷,這件事本就讓劉氏很不滿了,如今顧巖廷還要指派一個婢子專門伺候宋挽,這不是公然的把宋挽當(dāng)主子了?
在氣頭上,劉氏的語氣不大好,眼看氣氛變得尷尬,許鶯鶯柔柔開口:“舅媽此舉的確欠妥,先讓映月伺候宋姑娘吃飯,晚些時候顧郎再追究責(zé)任行嗎?”
許鶯鶯這話把宋挽放到了第一位,劉氏翻了個白眼,卻聽到顧巖廷說:“不用。”
話音落下,顧巖廷夾了一筷子菜喂到宋挽嘴邊。
許鶯鶯看不見發(fā)生了什么,表情有點懵,劉氏卻氣得頭頂冒煙,饒是宋挽也驚得愣住,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顧巖廷沒什么耐心,等了一會兒催促:“張嘴?!?br/>
他的表情和平時一樣嚴(yán)肅,語氣也很寡淡,好像在做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宋挽乖乖張嘴,等顧巖廷把菜塞進(jìn)自己嘴里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臉一下子燒起來。
許鶯鶯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顧巖廷做了什么,緊緊揪住自己的衣擺。
作為顧夫人的她現(xiàn)在看不見,也不能照顧自己,顧巖廷卻對她視而不見,親自給宋挽喂飯,這個顧夫人要來又有什么意思?
氣氛比剛剛更加微妙,顧巖廷卻根本不在意,一口接一口的喂給宋挽,宋挽兩腮很快被塞得鼓鼓的,像拼命囤食的松鼠,顧巖廷眼底飛快的閃過笑意,停止喂食,就著那雙筷子開始吃飯。
宋挽臉熱得不像話,垂下眸子努力咀嚼嘴里的食物。
片刻后,許鶯鶯說:“我吃飽了,先回去休息了?!?br/>
許鶯鶯的語氣有點急,說完便站起來往外走,若不是劉氏及時扶著,只怕又會摔倒。
兩人離開后,顧巖廷讓映月也退下,宋挽好不容易吃完嘴里的東西,顧巖廷又夾了菜喂到嘴邊。
宋挽往后躲了躲,說:“我有話要說?!?br/>
顧巖廷一句話把宋挽堵死。
“吃完再說。”
宋挽拒絕不了,乖乖吃東西。
一刻鐘后,宋挽如實說:“我吃飽了?!?br/>
話落,打了個飽嗝兒。
顧巖廷意猶未盡的收回手,一本正經(jīng)的說:“吃太少了,手感不好。”
“……”
宋挽一噎,強迫自己忽略這句話,回到正題:“方才舅夫人說府上人手不夠,這的確是事實,除了大人,目前府上都是女眷,卻連門房和通傳的下人都沒有,若有客人來訪,委實不方便?!?br/>
這問題存在不是一天兩天了,宋挽卻在今天提出來,顧巖廷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曹恒樓的臉,沉沉的問:“今天發(fā)生了什么?”
顧巖廷的洞察力讓宋挽驚訝,不過她沒打算向顧巖廷告狀,垂眸道:“沒什么,只是駙馬來訪,才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
又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