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艷的神色很復(fù)雜。于情，她是理解周漾的；于理，她知道周漾不該情緒化地說出那句成為投訴導火索的氣話。
　　“你說什么呢？你怎么說話呢？我告訴你，你態(tài)度那么差，我要投訴你！”
　　男子的吼叫漸漸隱沒進救護車的呼嘯聲。
　　蔣萬按下停止鍵，又看了眼周漾。他眉頭深鎖，緊抿著嘴角，透露了內(nèi)心的猶疑。
　　周漾的確用語不當，但在當時的緊迫情形下，并非不能理解。一氧化碳中毒，是與死神爭分奪秒的事故，求助人的拖沓、混亂、不講道理，哪怕只是聽錄音，他都覺得很焦急。
　　然而，周漾是120急救指揮調(diào)度中心熱線部的接線員，從進單位的第一天起，就要以一個服務(wù)者的身份，嚴守工作行為規(guī)范，幫助每一位求助人。
　　蔣萬深吸一口氣，開口道：“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嗎？”
　　周漾眼觀鼻鼻觀心地答：“態(tài)度要真誠，患者第一位，不說任何引發(fā)求助人恐慌心理的話。蔣組，最后是我意氣用事，口不擇言?！?br/>　　蔣萬微微點頭，松了眉心：“你先去寫份檢討，再看投訴人有什么具體訴求吧?！?br/>　　托停工的福，周漾今天“享受”到了行政班的作息。
　　韓艷找了李青阮頂她的班，徐雯婉又拜托她幫忙整理檔案資料。
　　意見處理處存檔了急救中心自設(shè)立以來所有的接線案例，擺滿了十幾排檔案柜。
　　許是怕周漾被工作量嚇到，徐雯婉解釋：“因為每次開月會都要調(diào)檔學習，之后歸檔的時候可能存在檔案錯放的情況，所以我們都會在月會結(jié)束一個禮拜內(nèi)按病例發(fā)生時間再把檔案規(guī)整一下。你只要幫我整理這個月的就好啦?！?br/>　　“嗯?！敝苎届o應(yīng)聲，拿出“201×年12月”標簽下的三只檔案盒。
　　她和徐雯婉二人對坐在同一張辦公桌前，各自從月頭和月尾往前核對。
　　徐雯婉念念有詞：“26號航司一例，高空飛行低血糖發(fā)作，七院出車……”
　　周漾的眉頭微微挑了一下。
　　“門診留觀良好?！?br/>　　周漾放下心來。
　　意見處另一位同事吳箏也抱了幾沓文件過來，“這不就是前天周漾在飛機上施救的那起嗎？”
　　目光投向當事人，吳箏愣了一下。
　　“怎么了？心情不好??？”
　　在她印象里，周漾接線時的應(yīng)對凌厲果斷，私下里又總是一副恬靜喜興的模樣，很受同事的歡迎。此刻卻耷拉著嘴角，原本標志性的一顆酒窩都隱匿進黯淡的面色里。
　　“咳，還不是因為那出投訴！”徐雯婉替周漾解釋。
　　吳箏恍然明白過來，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蔣組正讓我整理以前的投訴案例呢，估計是要酌情參考處理方案?！?br/>　　她寬慰周漾：“你別太擔心，我們都覺得是投訴人有點胡攪蠻纏了?！?br/>　　“我還好啦?！敝苎幸徽f一，“只是進中心以來頭一回挨批，總不能一下子就嬉皮笑臉跟沒事人似的。”
　　“是啊。”吳箏坐倒在另一張辦公桌前，“不過蔣組肯定也是一開始沒搞清楚狀況，畢竟我們很久沒接投訴了。”
　　“吳箏姐，”徐雯婉問，“酌情處理的話，會參考員工的過往表現(xiàn)吧？”
　　“那肯定啊。何況周漾剛做了回高空急救員呢。”
　　“對對對！我們要在leader那里充分利用輿情民意，把小周同學的處分程度降到最低！”
　　周漾笑了：“我先謝謝你們啦。急救那種份內(nèi)的事，我還是不居功了?！?br/>　　無論如何，同事們的安慰讓她因為被投訴而郁悶的心情明朗了一些。
　　周漾沒有想過因為“份內(nèi)的事”居功，有人卻把“功勛”授上了門。
　　“周漾！”
　　下午四點多，周漾從一堆剛掃完浮塵的檔案盒里灰頭土臉地抬起頭。
　　某同事火急火燎地喊她：“蔣組找你呢，快點！他說讓你快點！”
　　她微愣：這么快就定下了處罰決定？
　　等她再次走進組長辦公室，面上訝異更甚——飛機上那位mr.liao坐在會客沙發(fā)，笑瞇瞇地望了過來。
　　見她走近，廖勇站起身，朗聲招呼她：“hello，密斯zhou，工號15026？”
　　周漾微張了嘴：“您怎么知道我……”
　　“廖老師休息了一天，身體恢復(fù)了，想要對施救者表達感謝，就拜托我們帶他過來送錦旗。”
　　周漾這才發(fā)現(xiàn)廖勇身邊還站著位年輕男子。
　　梁煜撓了撓頭，遞過手里的卷軸，像模像樣地鞠了一躬：“小周老師，謝謝您?！?br/>　　“一萬米高空施妙手，數(shù)分鐘臨床鑒仁心”——錦旗上的燙金大字灼得周漾眼熱。
　　“大數(shù)據(jù)時代，找個救命恩人還是不難的?！绷斡驴戳搜坭圃谵k公室里的蔣萬，“我聽julian說，你們這樣的部門，送面錦旗比較好，這樣致謝還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