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臥室空蕩。
　　穿過高樓間，被風(fēng)裹挾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敲著這一層的落地窗。
　　
　　在落地窗的墻角窩著一個穿著單薄的白色睡裙的女孩兒。
　　她輕歪著頭靠在墻角，烏黑帶一點(diǎn)卷的長發(fā)垂下來，蓋過小半張清秀的巴掌臉，眼睫安靜搭在下眼瞼上。
　　露在白色睡裙外，女孩兒從小腿到腳踝細(xì)瘦而骨線漂亮。
　　只是極少見光的白皙膚色更顯她纖弱，像是叫風(fēng)一摧就能折了似的。
　　
　　雨點(diǎn)敲了片刻的窗，漸漸緩下來。臥室里恢復(fù)了空曠的悄然。
　　直到女孩兒手旁的地板上，躺在那兒的手機(jī)屏幕一亮，然后一個冷淡又懶散的男聲劃破安靜：
　　“喂，來電話了。”
　　
　　帶一點(diǎn)機(jī)械質(zhì)地的變音，很輕易喚醒了淺眠的女孩兒。
　　唐染睜開眼，視野模糊得像是身在深夜，她下意識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僵住了。
　　
　　……啊，又忘了。
　　怎么那場意外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她還是會忘了適應(yīng)自己現(xiàn)在的眼睛狀況。
　　
　　唐染輕彎了下嘴角，“駱駱，”她對著空氣輕聲說，“誰的電話？”
　　“來自通訊錄，備注‘阿婆’。”懶散好聽的男聲在手機(jī)里回應(yīng)著。
　　“接通，記得外放。”
　　“……”
　　
　　這次沒有聲音再回答。嗡的一聲震動后，來電被接通，電話對面的聲音外放出來：
　　“小染？”
　　“阿婆，我在。”
　　“對不起啊小染，阿婆這邊因為雷雨天所以航班延遲了——你今天就先不要去那家店了吧？等阿婆明天再陪你去，好嗎？”
　　“沒關(guān)系，阿婆，我自己也可以。”
　　“啊？那怎么行呢！”
　　“而且……”
　　
　　唐染想到什么，微微仰起頭。女孩兒纖細(xì)的頸繃起脆弱易折的弧線。
　　“明天，”枕著偌大的窗和身后高樓外空曠寂寥的風(fēng)，她輕聲，“明天我該去唐家了。”
　　
　　仿佛戳中了什么禁區(qū)。
　　電話對面陡然一默。
　　過了好久，女人有些愧疚的聲音才接上，“我怎么把這件事給忘了？他們叫你回去，是因為唐珞……因為你那個姐姐要跟駱家的小少爺訂婚了是嗎？”
　　“好像是。”
　　“你那個父親和奶奶真是偏心，難道你就不是唐家的孩子了嗎？只顧得唐珞淺，過幾天可就是你16歲生日了，到現(xiàn)在還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他們都不——”
　　“阿婆。”女孩兒聲音放得輕軟了些。
　　“好了好了……阿婆不說就是了。”女人忍下來，“那不然就等你從唐家回來，我再陪你去那個店？”
　　“……”
　　
　　唐染恍惚的意識被拽回來，她很淺地笑了下。
　　“可我已經(jīng)跟店長約好今天，臨時改時間不好的。而且你放心，我會等雨停再走。”
　　“但是……”
　　“阿婆，我自理能力很強(qiáng)的，你忘了？”
　　“……”
　　
　　唐染耐心地陪電話地面的人磨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征得對方的同意。
　　女人不放心地囑咐：“那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有什么事情記得求助，不要不好意思！”
　　“嗯，阿婆放心。”唐染想起什么，輕笑了笑，“不是還有駱駱陪著我么？”
　　“駱駱？”女人愣了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哦，就是那家店的店長推薦給你的智能語音app的名字是吧？奇奇怪怪的，你每次說我都反應(yīng)不過來。”
　　
　　唐染摸過手機(jī)，一邊從墻角起身，一邊輕笑，“店長說是開發(fā)團(tuán)隊leader的名字，我覺得挺好聽的。”
　　“什么leader，不是從沒面向市場推廣過的失敗品？”
　　“店長說，那個團(tuán)隊只是開發(fā)著玩的，所以沒推廣過。”唐染想了想，“而且我覺得，駱駱比市場上許多智能助手還聰明些。”
　　“真那么棒怎么會不推廣？”女人無奈，“我看他們就用來哄哄你這種傻傻相信的小孩兒了。再說——聲音再好聽也只是個人工智能，出了事它又不能從天上飛下來幫你。”
　　“……”
　　
　　大約是因為做服務(wù)業(yè)的緣故，電話對面的女人一直對這些號稱會“在將來徹底取代服務(wù)行業(yè)人員”的人工智能抱有不小的成見。
　　唐染不和她爭，只微垂著眼，神情柔軟安靜。
　　等通話結(jié)束，敲窗的雨也停了。
　　唐染在這個已經(jīng)再熟悉不過的家里慢吞吞地繞了幾圈，便換好衣服，拿上盲杖，走出了門。
　　
　　對低視力或者完全失明的視障患者來說，家以外的世界到處都蘊(yùn)藏危險：那些盲道會被停滿的自行車占用，盡頭會通向不知道哪個下水道管，還會被設(shè)計成奇奇怪怪的回形路線……
　　唐染記得自己的盲人朋友和自己吐槽看過的一個說法：個別城市的盲道不是用來解決盲人出行的，而是解決盲人的。
　　盲道以外就更是他們的未知地。不過好在，有時候也會遇見熱心的人。
　　
　　唐染搭著盲杖走到最近的公交站，拿出手機(jī)準(zhǔn)備喊“駱駱”出來幫忙。
　　這時候，旁邊有個女孩子遲疑地上前：“你好。”
　　唐染微怔，順著聲音的方向慢慢轉(zhuǎn)過去。她微閉著眼，聲音帶一點(diǎn)困惑：“你好？”
　　“你……是不是要搭公交車？”
　　“嗯。”
　　“那你要搭多少路，我?guī)湍憧此鼇頉]來。”
　　唐染有點(diǎn)意外，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要坐936路。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對方好像有點(diǎn)緊張地說完，然后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咦？你也是坐936路嗎？我也一樣哎，我是到青巖路下車，你呢？”
　　唐染回憶了下，“是兩站以后的那一站嗎？”
　　“是啊。”
　　“我也是那站。”
　　“啊，那真的好巧！”女生笑著說，“看來我們很有緣分，你要去哪兒，我送你過去吧！”
　　“……”
　　
　　盡管后續(xù)推拒一路，但唐染最后還是沒能成功拒絕掉對方的好意。
　　下了公交車，唐染重新搭起盲杖。
　　“你說的那家店我沒聽說過哎，有地址嗎？”女生扶著她的手腕問。
　　唐染：“我問問駱駱。”
　　“落——？”
　　
　　不等女生開口問，只聽一個在陽光下聽起來格外倦懶的男聲被叫了出來：
　　“……在了。”
　　女生呆呆地打量一遍唐染——她確定那個聲音就是從這個漂亮的失明女孩兒身上發(fā)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