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道牧死刑臺上傲立偉姿,一襲黑色武士長袍,迎風(fēng)獵獵,身高八尺,那凌亂黑發(fā)遮住血眼,身上陰冷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骨齡方過十六,已有著同齡人所沒有的成熟自若。站在劊子手中,出塵氣度,令他鶴立雞群,養(yǎng)母穆清可謂立下大功。
道牧已不記得一年間,自己揮過幾刀,揮落多少人頭,多則一天百余次,少則半個月都不見得有一次。
道牧揮刀斬頭,干凈利落,刀口整齊如鏡,一般情況下,不會給死刑犯一絲痛苦,往往頭已落地一刻鐘才開始滲血,神乎其技的刀技,盡得黑叔真?zhèn)鳌?br/> 死刑犯還沒押至,道牧血眼漠視圍觀群眾一言一行,細(xì)品這世間百態(tài),人情冷暖。他開始喜歡看死刑犯的眼睛,黑叔說得對,他們眼睛中閃爍光芒令人著迷。
那是對生命的敬畏和渴望,乃至狂熱,甚至憎惡。
死刑犯不重樣的目光微神情,每每都讓道牧微感還活著,似乎挺好。
“犯了何事?”每次行刑前,道牧都會問這句話。
死刑犯多已接受將死事實,都會口吐真言,道牧都會細(xì)聽品味。這個行為與黑叔大不同,且喜歡以自己的善惡標(biāo)準(zhǔn),給予對方不同的待遇。對于那些該特殊待遇的惡人,他從未失手過。
這一個死刑犯與有夫之婦**一次,那婦人家有孩童,對早晚勞累的丈夫心懷愧疚,便不愿與他再糾纏,誰知他不依不撓,毒殺了婦人一家十幾口。
話語中不僅沒有悔改之意,神情越發(fā)癲狂,且將天下所有女性都問候了個遍,殺了那一家十幾口人,如是替天行道一般,眉宇間透著狂熱的自豪。
道牧面若堅冰,身上森氣大盛,幽光一閃,刀落,頭落掉地。癲狂神情化作無盡驚恐,意識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頭顱看著匍匐在斷頭樁上無頭尸體,刀口處噴涌大量黑褐色血液,濺得頭顱一臉,變態(tài)的心理防線坍塌,強(qiáng)烈的疼痛涌來,人頭在死刑臺上滾動,無數(shù)幻覺灌腦,凄叫不絕。
“好!死得好!”
“小黑哥刀法果真一流,此人就應(yīng)當(dāng)受到侵蝕靈魂之苦,就該讓他如此痛苦死去,再入地獄,受酷刑?!?br/> “多好的人,都是被那**所害?!?br/> “那**一家也不是什么好人?!?br/> “……”
道牧已背刀遠(yuǎn)去,對于圍觀群眾各種言論已經(jīng)摸透聽膩。
他始終想不明白的是,人不都應(yīng)該懷揣對生命的敬畏努力活著嗎?可為何別人結(jié)束一個陌生的生命時,多數(shù)人表現(xiàn)的狂熱比恐懼更甚。
每每想到這,道牧不由自嘲,自己何嘗不是其中一員,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酒肆一年前被毀,原地拔起十三層高樓,裝潢比以往精致,但酒菜依舊平民化,每到飯點,座無虛席,有時候門外都還得擺上十幾桌。
小掌柜說小黑哥越來越像黑叔,斬了死刑犯人頭后,就會想要大口大口喝酒,大口大口吃肉。
難道他們殺了人,見了血,再看到鍋里燉的肉,就不會惡心反胃?
若說小黑哥最不像黑叔的地方,就是小黑哥一邊喝酒吃肉,還要一邊吃糖。世間竟然還有如此怪癖,這讓小掌柜那賤嘴不止一次嘲弄道牧。
可正是因為愛吃糖的怪癖,在街坊傳開后,愣是把小黑哥變得比黑叔親民得多。
“老吳送糖來了嗎?”道牧一回到酒樓就開口問忙于算賬的小掌柜。
“唉……”小掌柜面露愁容,停下手中動作,輕輕嘆口氣,直視道牧那冰面瑪瑙眼,不像他人畏怯,噥嘴責(zé)怪道,“你沒聽獄卒跟你說嗎?老吳犯事了!”
“因為他女兒和葛家風(fēng)流少爺那事?”道牧知曉一些事情,老吳常常跟他酒吐真言,甚至一度想讓他女兒吳倩嫁給他,奈何兩小年輕彼此都沒感覺。
道牧自行慚愧不愿禍害吳倩,卻讓一大戶人家的浪蕩子弟迷了心,失了身,現(xiàn)今還懷胎五月。
“可不是嘛,阿雪她都已經(jīng)懷孕五月,葛家那畜生竟然還狠踹阿雪幾腳,以致小產(chǎn)。阿雪今臥床不起,半身不遂,生活不可自理。老吳去葛家與那畜生一家對持,結(jié)果遭遇非人待遇,盡是羞辱。
老吳氣得拔出腰間枯木心,亂中將那葛家畜生一通亂刺,神仙都救不活。解氣是解氣,可阿雪今后該怎么辦???誰還敢娶她,阿雪該如何生計……”小掌柜嘴賤市儈,心卻同他老爹般善良,這是黑叔對小掌柜的評價。
“阿雪現(xiàn)在怎樣了?”道牧難得主動開口關(guān)心人,惹得周圍熟識之人側(cè)目相望,竊竊私語,不乏膽大者打趣。
“還能怎樣,我讓你嫂子去照看阿雪了。喏,這是老吳給你做的最后一袋糖。怎覺這一袋糖散發(fā)著絕望與無奈?!毙≌乒駬项^苦笑。“我得想想辦法,讓阿雪找個生計才行……”
“呵!這位大仙好厲害,可聞出糖中蘊(yùn)藏絕望和無奈?!钡滥亮嘀樱哌M(jìn)自家院子,有也不回,“我覺得你娶了阿雪最實在?!?br/> “嘶,這倒是,我怎么想不到呢!”小掌柜猛拍自己油膩額頭。
“難,癩蛤蟆吃不得天鵝肉,這種違規(guī)天地道理的事情,牧道者都會看不下去?!钡滥寥艘堰h(yuǎn)去,聲音卻清晰傳遍酒樓,惹得眾人哈哈大笑,不少喝多的賓客跺腳拍桌,轟亂一團(tuán)。
“你……”小掌柜漲紅了臉,直指道牧消失的地方,久久無法言語。
“說了半天,感情他一點情都不念?!绷季?,小掌柜拍桌長嘆一口,“還是這副乖僻模樣,真讓人頭疼,以后有哪家姑娘能駕馭他?莫不是跟黑叔那樣,單身一輩子。那倒是可惜了他一身好皮囊,迷得這些女酒侍女顧客神魂顛倒,我可是羨慕得緊……”
屋后,道牧口含一粒糖果,縱身一躍,上了房頂,身姿矯健,如若靈貓,很快來到老吳家,跳入院子。
“誰?!”小老板娘聽見動靜,滿面忐忑,走出屋來,抬眼一見是道牧,驚訝寫滿臉上,“你怎么來了?”
“阿雪怎樣了?”語氣平平,冰臉淡然,看不出道牧臉上的情緒波動。
“跟我來?!毙±习迥镙p笑,了解道牧性格。
道牧隨小老板娘推門進(jìn)屋,一股濃郁藥味撲鼻而來,嗆得道牧咳嗽幾聲,眼睛半瞇,卻見阿雪目光呆滯躺在床上,直盯屋頂,口中呢喃低語,似得失心瘋。
老吳家中并不富裕,平時賣糖果更掙不得幾個大錢,勉強(qiáng)能夠糊口。
若非道牧每次大量高價采購,使得老吳家跟酒樓有了生意情結(jié),阿雪的衣服,化妝品,首飾,還有阿雪喜歡紡織刺繡的工具都買不起。
道牧沉默不語,踱步來到阿雪床邊,在小老板娘眼下,兩手大咧咧放阿雪身體便是一陣亂摸亂按,頗有趁機(jī)揩油的嫌疑。
小老板娘多次想要出言制止,話到喉嚨卻咽了下去。
一刻鐘后,道牧臉上已掛滿汗珠,呼吸也變得急促凝重起來,兩眼一度發(fā)黑,暈倒過去。道牧血眼透著堅定目光,暗咬牙,堅持給阿雪按摩。
阿雪身上蒸騰黑褐霧氣,道牧身上蒸騰白色霧氣,一黑一白,到挺玄乎好看。
又過一刻鐘。
道牧長呼一口氣,卻不料兩腳僵硬麻力,身體踉蹌后倒,差點摔倒在地。如此狼狽的道牧,小老板娘至今還是第二次見到,上一次是為了保衛(wèi)酒肆,救阿穎。
小老板娘已知道牧深情厚誼,心疼他這般狼狽模樣,正要去扶道牧,卻被道牧抬手制止。
懷中掏出兩顆糖,剝開糖衣,塞入嘴中,留給二女孤高背影,大步邁出屋子,終身一躍,上了房頂。
“小黑!”阿雪終回神,爬起床,一個踉蹌差點摔在門檻上,無力扶在門框望著道牧的背影,用盡全力大喊,止不住哽咽,“我父親會不會因為我而死!”
道牧的背影卻已經(jīng)漸行漸遠(yuǎn),空留一句令人心碎絕望的話,“我僅能保你一人……”
老吳的頭是道牧砍下,他走得很安詳,不知行刑前他和道牧聊了什么,好似了了心愿,面帶微笑離去,不帶一點痛苦。
“這個世界真險惡……”
那夜,道牧一人獨喝十幾壇酒,兩鍋兕肉,一斤糖。
翌日。
小掌柜和小老板娘起床,還見道牧坐在院子里,獨自一人院中喝酒,背景是那般蕭肅蒼涼,令人泛酸心痛。
“他的心不比阿雪好受?!?br/> 小掌柜和小老板娘眼紅相視,可悲他們幫不了道牧什么,僅僅只能夠滿足道牧的物質(zhì)滿足,相較黑叔和道牧給他們回報,他們這一點付出,自知真的算不得什么。
小老板娘轉(zhuǎn)身回屋,將口甜善言的阿穎叫醒,讓她去找道牧玩。
全家只有阿穎才能夠讓道牧那副臉變得柔和,城中所有小孩都怕道牧,他們家人都以道牧為惡人嚇?biāo)麄?,讓他們聽話?br/> 唯有阿穎特別喜歡道牧,親近道牧。
……
道牧正睡懶覺,外面一陣陣騷亂讓道牧踢開棉被翻起身。赤裸上半身,跑出了屋,小掌柜迎面跑來,氣喘吁吁,不能言語,肥手直指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