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秋水刻劍（七）
師徒倆跟著管家去賬房取銀子，走出幾步，葉涼頸后忽一涼，莫名覺得背后有人正在注視自己?；仡^望去，卻見雷纓絡(luò)的面紗皺起了一角，唇邊掛著血絲，發(fā)梢低垂，像是被流淌的日光打濕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但葉涼卻恍惚聽見了什么，仿佛她成了一塊多孔而峻峭的奇石，秋風(fēng)偶過，嗚咽如歌。
葉涼心中異樣，想多聆聽片刻，卻聽吳重催促道：“快走快走，莫等雷澈反悔?！?br/>
師徒倆背著兩袋金葉子離開了雷府。
天上陰云漸凝，兩人在莫愁湖畔閑逛，吳重嘆道：“這場(chǎng)定親宴，武林轟動(dòng)，風(fēng)光熱鬧，卻不料是這般收?qǐng)觥！?br/>
葉涼眺望湖上，但見敗柳飄枝，殘?zhí)J泛葉，一派蕭條景象，心頭空落落的，道：“也不知那蕭野謠為何要?dú)埣夜??！?br/>
吳重道：“想是有人不欲見到龍家與雷家太過親近，嘿嘿，興許就是花家說動(dòng)了蕭野謠?！鳖D了頓又道：“不過武林中瞧不慣四大世家的大有人在，究竟如何，倒也難說?！?br/>
葉涼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道：“師父是和雷澈有過節(jié)嗎？”
吳重一笑，道：“且算是吧?！?br/>
葉涼道：“莫非師父想殺的人就是雷澈么，那怕是……怕是有些渺茫。”
吳重?fù)u頭道：“我殺雷澈作甚？”葉涼一怔：“那是要?dú)⒑稳耍磕侨耸窃诤馍矫?？?br/>
吳重卻不回答了，看看天色，道：“咱們須得找個(gè)避雨處?！闭f著當(dāng)先朝湖邊一間酒肆走去。
半路，忽有一個(gè)清秀少年攔在吳重跟前，作揖道：“奉命請(qǐng)君赴宴。”他站在陰云之下，一身灰衣，倒像是從云中降下來的。
吳重臉色微變，未置可否。
那少年倒退三步，整衣斂容，又進(jìn)前三步，身姿甚是古雅，再度長(zhǎng)揖道：“再請(qǐng)?！?br/>
不待吳重開口，少年再度退后、進(jìn)步，衣袖輕抖，手心里已多了一根芒草，作揖道：
“再請(qǐng)?！?br/>
少年的語(yǔ)氣一次比一次恭謹(jǐn)，將芒草遞給吳重，隨即掉頭離去，邁步間快慢飄忽，沿著湖岸漸漸融進(jìn)天邊灰云里。
“這人走路很是古怪?！比~涼收回了目光。吳重嘆道：“那是‘忘返步’。”
葉涼好奇道：“師父，是誰(shuí)要宴請(qǐng)你？”
吳重嘿了一聲，半晌才道：“走吧，先回雷家?！鳖I(lǐng)著葉涼匆匆走了回去，在雷府大門的門檻上坐了，手托腮幫，沉思不語(yǔ)。
此時(shí)賓客們正陸續(xù)告辭離去，在門口撞見吳重，都不免神色古怪。那雷府管家摸不清吳重與雷澈的交情，倒也不敢驅(qū)他。
天上淅瀝瀝落起了雨，葉涼立在門外，大惑不解。卻聽吳重忽道：“今日雷家的定親宴，很不尋常，其中許多關(guān)竅，一時(shí)倒不容易想明白?！?br/>
葉涼道：“話是不錯(cuò)，可是師父為何要坐在這里？”
吳重?fù)u頭輕嘆，似笑非笑，低頭把玩著手中那根芒草。葉涼道：“這根草有什么不尋常么？”
吳重道：“這不是草，這是請(qǐng)?zhí)恰街写獭?qǐng)我去赴鬼宴?！?br/>
說完見葉涼不懂，便又道：“‘山中刺’與‘無顏崖’齊名，是江湖中最負(fù)盛名的兩大殺手幫會(huì)之一?！?br/>
葉涼一驚，道：“那山中刺是要……”
吳重頷首道：“是有人找了他們，買我的命?！?br/>
葉涼道：“是誰(shuí)？”
吳重道：“不知道?！?br/>
葉涼道：“是雷澈?jiǎn)?，要么就是師父從前的仇家？?br/>
吳重?fù)u搖頭，道：“行走江湖，往往是不知死在誰(shuí)手里，也不足為奇?！?br/>
葉涼欲言又止，只覺心亂如麻，也到門檐下坐了。秋雨一點(diǎn)一點(diǎn)綿密起來，將雷府遠(yuǎn)近都織了進(jìn)去。
半晌，葉涼見吳重仍似不打算開口，忍不住道：“那咱們?cè)撊绾问呛?？?br/>
吳重道：“山中刺多年前欠過雷澈的情義，只要我不走出去，他們是不會(huì)在雷府門口殺我的?！?br/>
葉涼恍然點(diǎn)頭。吳重又道：“那些山鬼，自稱山中君子，有許多古怪規(guī)矩，不但刺殺之前先遞請(qǐng)?zhí)?，而且接帖后只要能活過七日，他們便不會(huì)再出手?！?br/>
葉涼道：“既是如此，那咱們?cè)诶赘枳∑咛?，是否就沒事了？”
吳重笑道：“這確然是個(gè)法子，但雷澈本就厭我，又新死了女婿，心中更不痛快，恐怕不怎么樂意幫我。何況山中刺此次動(dòng)用了‘三請(qǐng)之禮’，也未必肯輕易罷休?！?br/>
頓了頓，又道：“那山中鬼宴可不是好吃的，你背著金葉子，自去別處吧，不必與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