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水牢,幽暗潮濕,腐臭難聞,不時有絕望痛苦的嘶吼聲。水房地面比外面的地面低矮得多,比那城濠還要低。里面沒有窗戶,不見天,不見地。
獄卒手里提著一盞松油燈,在前面帶路,
刑部郎中王承業(yè)跟在蕭甫山身旁,畢恭畢敬說道,“連成是昨晚送進來的,是以兇殺秀才的罪名,下官連夜收監(jiān)了。下官已提前備好了信陽毛尖,榮國公先稍等片刻。下官把人提過來問話。”
蕭甫山說道,“上一壺酒吧,喝茶寡淡了些?!?br/> 王承業(yè)笑著應(yīng)是,招過來一旁的獄丞,吩咐上秋露白。
酒很快上來了。
戒律房墻上地上是各種刑訊工具,中間的地方擺了案臺,蕭甫山大馬金刀地坐在案臺旁的太師椅上,慢慢酌著酒。
獄丞低著頭候在一旁,能在大牢里這般淡然喝酒的人著實少見。
王承業(yè)進來的時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榮國公看似平淡的樣子,身上散發(fā)的威勢卻是讓他不自覺地惶恐。他在刑部呆了十多年,多少位高權(quán)重之人在他手下成了階下囚,見多了世事無常人情冷暖,也是練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領(lǐng),可是在他面前卻顯得定力不夠。
連成是昨日下午送進來的,送過來的衙役說是一個秀才在花樓狎妓,偏那個妓子是連成相好,爭執(zhí)之下連成把秀才給殺了。按說這種小案應(yīng)是送到京兆府衙,再不濟還有大理寺,刑部通常只負責(zé)大案要案的復(fù)核。
不久就有人來請他去茶樓說話,他見到了忠勇王。忠勇王跟他說,連成并未殺那秀才,他是被人設(shè)了圈套。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案件,說是不必太過認真審訊,隨便打打板子,推到大理寺了事。忠勇王還說大理寺少卿要調(diào)到地方,含蓄表示可以推薦他過去。
他一口茶沒喝匆匆回了刑部,思前想后了一下午,遲遲拿不定主意。他汲汲營營近二十年,還只是在從五品的位置上,大理寺少卿是個很大的誘惑。
但是犯案之人是兵部左侍郎,四品的官職,這種緊要官員還是要謹慎,萬一牽扯到什么……晚上便有人傳話說榮國公要親自來聽審。審訊這樣一件小事,怎需勞動榮國公親來了?他想起了連成幾次在朝堂上針對榮國公。
他立馬就把連成給收押到了水牢。
晚上忠勇王的幕僚又找到他家里,說是盡量輕描淡寫,把這件事囫圇過去就好,別讓連成說太多話。
水牢里沒吃沒喝,無法坐下休息,更無法睡覺,一旦倒入水中被溺斃。春寒之際,在冷水中泡了一宿,連成肯定只剩半條命在了。
王承業(yè)定了定神,彈彈衣袍,邁步進了戒律房,上前拱手笑著道,“下官不敢逾越,還請榮國公上座審問。”
蕭甫山說道,“審訊本公不在行,不要喧賓奪主了,還是王大人請?!?br/> 王承業(yè)又拱拱手,方走到案臺后面坐下。
兩個獄卒拖著連成進來,不過一夜的工夫,連成整個人已是萎靡不振,奄奄一息。他臉色慘白,頭發(fā)散亂,白色的囚服貼在身上,手上腳上都帶著沉重的鐐銬。獄卒一松手,他就癱軟在地上,慢慢縮成一團。獄卒不容他休息,很快揪他起來讓他跪下磕頭。
連成眼前恍惚,他努力凝聚目光,方看清陪審之人,榮國公!
他嘴唇顫抖,露出絕望之色。
王承業(yè)直接問道,“秀才張德是不是你所殺?”
連成聲音微弱,說的斷斷續(xù)續(xù),“不是……我只是推搡了幾下……那刀子不是我插的……”
他說的很可能是真的,中了別人的圈套,這種事情他見多了,可是誰讓他倒霉,他的主子想棄了他了。
王承業(yè)說道,“眾目睽睽之下,花樓里很多人都看到了,你還抵賴?來人吶,板子伺候!”
蕭甫山放下酒杯,說道,“慢著,本公還有話要問?!?br/> 王承業(yè)笑著說,“這都是人證物證俱在的,也沒什么好審問的了。待一頓板子,他也就服軟招認了。”
蕭甫山抬眼看著王承業(yè)說道,“怕是王大人一頓板子下來,他連口氣都不剩了。還要怎么招認?”
他又轉(zhuǎn)頭對書令史說,“本公一會問什么,他說什么,你都記錄好了。待他畫押之后呈給尚書大人?!?br/> 書令史應(yīng)下。
蕭甫山問道,“初四那晚,你夜會西郊大營武庫令丞劉成章,說了什么?”
王承業(yè)一愣,不是審問兇殺秀才之事嗎,怎么問起劉成章來了?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連成看著漆黑油亮的地磚,還有股腥臭氣,低聲說道,“下官不認得劉成章?!?br/> 蕭甫山冷笑,“你不認識,你是兵部左侍郎,他是西郊大營武庫令丞,竟沒打過交道?”
連成喏喏道,“軍械之事不是下官負責(zé)……”
蕭甫山招手讓獄卒拿過來鞭子,王承業(yè)站起來說道,“榮國公,這樣恐怕不太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