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只能聽到車外馬蹄和車輪的聲音。
紀小朵靠在車壁上,一臉倦意。
今天這一天下來,她真是累了。只是眼下趙明軒和她坐在同一輛車里,她只能強打起精神撐著。
好在趙明軒臉色雖然不太好,但后來也并沒有說什么,馬車也是一路駛向紀小朵租的那個小院。
一路無話。
一直到馬車在小院外面停下,趙明軒才問:“嫁給我,真的讓你覺得那么委屈?”
馬車里點了一盞小琉璃燈,并不算亮。
但微黃的燈光映在趙明軒臉上,尤顯得他面容線條硬朗輪廓分明,有如名匠手下精美的雕塑。
而這時他的眼底,除了壓抑的怒氣,甚至還有幾分委屈。
他趙明軒,名門之后,承家長子,如今是一州之長,日后更是前途無量,年輕英俊,身強力壯。
她到底還有什么不滿意?
她變成“玉版”之前,還能是什么公主娘娘不成?
紀小朵看出來了,但并沒有開懟。
這大概算是橫跨兩個時代的鴻溝。
這個時代的女人都依附男人而活,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喪從子。能讓她們一生衣食無憂,就已經(jīng)算是很好了。
趙明軒替她贖身,讓她“嘗試”自由生活,出了事又替她解決——雖然紀小朵還是認為玉版這事算是趙明軒份內(nèi)之責,但的確也算是幫了她——從趙明軒一個原生土著的角度來看,他只怕已經(jīng)覺得自己對紀小朵做到了仁至義盡。
這其實不能算是趙明軒的錯,說了他也未必理解。
她只是垂下眼,低低道:“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只是一時……心情無法平靜。玉版她,我是說原來的玉版,變成了那樣,又是這樣的結(jié)局……原來我自己都有可能是個鬼……”
她是在應付趙明軒,但說到這個,還是真的有些心情復雜,輕嘆了一口氣,“總讓我覺得……這世界對女人未免太過不公……玉版也好,我也好,就好像不管怎樣努力,總不能隨心所欲……
趙明軒本來正生氣呢,聽她說得真摯,稍稍平復了一些,但聽到最后一句,卻不由得嗤笑了一聲,“天真!人活在世上,有誰能真正隨心所欲?哪怕是……”
他頓了下來。
哪怕是九五至尊,又何嘗有隨心所欲的自在?
民間老頭還可以自己做主,家產(chǎn)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喜歡哪個兒子就給哪個兒子。
但是皇帝才動了心思要立新太子,他屬意的兒子就“身染惡疾,不治而亡”。
而朝臣們對此卻只會打太極和稀泥,讓皇帝明知道是誰的手腳,也只能默認了這個結(jié)論。
——他還沒死,但下面的人已經(jīng)等不及了。
但這種事到底不是趙明軒一個臣子可以隨便說出口的。
趙明軒便改道:“你看秋陽子,修道之人,身負異術,卻想要投靠我做個門客,必然也有他的為難與不甘?!?br/> 說得也是。
生而為人,總歸是各有各的難處。
紀小朵又嘆一口氣,轉(zhuǎn)回原先趙明軒的問題:“嫁者,家也??傄腥俗屛矣屑业母杏X,那才是嫁人吧。為婢為妾,那就是個物件,想扔就扔,想賣就賣,算個什么?”
說到底還是心大。趙明軒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看看魏紫,能進柳家的門就已經(jīng)感恩戴德,她倒還敢肖想正妻。
有時候覺得這女人看事通透,有時候卻真是天真固執(zhí)。
不論她以前是什么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做過妓女了,哪怕贖了身,這污點也永遠都在。
不要說他,普通百姓家也不可能會娶這樣的女子做正妻。
還想清清白白做正頭夫妻?簡直是白日做夢。
紀小朵卻又偏偏在這時向他笑了笑,“何況,你也未必真喜歡我?!?br/> 趙明軒下意識想反駁,但話沒出口,自己就怔在那里。
他要反駁什么?
他難道真喜歡她嗎?
明明一開始只是為了弟弟,后來有點饞她的身子,再后來是覺得和她在一起挺省心,然后么……
他這么一順下來,突然發(fā)現(xiàn),他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jīng)為了這個女人花這么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