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不速之客的輕功造詣之高,恐怕是周翡平生僅見……雖然她論起“平生”來,確實也沒見過幾個人。他落腳處連一點水珠都沒有,像個飄飄蕩蕩的幽靈,偏偏落腳處極精準,越來越多的牽機線在從江水中“發(fā)芽”,也不見他怎樣躲閃,卻沒有一根能劃破他的衣角。
周翡一愣,心說:“是人是鬼?”
然而眼看周圍牽機線越來越多,她心里一轉(zhuǎn)念,感覺活見鬼也比被大卸八塊強,兩權相害取其輕,便一提氣追上了這位神秘的黑衣人。
李晟還要狼狽些,一身衣服已經(jīng)四處開花,開口問道:“前輩是哪一路的高人?”
“鄙姓謝。”那黑衣人輕輕一側身,讓過上中下三路的牽機線,分明是個簡簡單單的動作,放在他身上卻莫名有種“衣袂翻飛”的感覺——盡管夜行衣都是緊口的,根本翻飛不起來。
謝公子看了李晟一眼,高手風范十足地沖他悠然一笑道:“別叫前輩,感覺我一下老了十歲。”
他這一側頭,李晟才借著微末的光看出這是個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突然一陣沒來由的灰心——他這一天,著實大起大落,前半夜還在大放厥詞,覺得自己天下無處不可去,后半夜又覺得自己毫無可取之處,儼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蛙,隨便來個人都比自己強。
周翡常年被李瑾容變著花樣揍,揍得皮都比別人厚三層,雖然也驚駭了一會,心里卻沒那么多敏感,她一邊跟著那謝公子,一邊留心看著他的步伐,只覺他進進退退,倒像是知道這水怪的來龍去脈似的,便問道:“這是什么機關?”
“此物名為牽機,我也只在書上看見過,沒想到今天托二位的福,竟然有幸親自體會一回。”謝公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古人有種毒,也叫這個名字,昔日……”
周翡耳根一動,覺得這人說話方式有種親切的耳熟——這東拉西扯、三紙無驢的風格,簡直和她那病秧子爹一脈相承。
“……它一旦被觸動,無數(shù)條牽機線便會浮出水面,但這不是最可怕的,畢竟是機簧之物,尚且有跡可循,趁著它沒有完全啟動,咱們最好盡快離開,瞧見那江心小亭么?那里住人,必定有通道……”
他廢話雖多,卻不影響速度,言語間帶著周翡和李晟從層層牽機線中鉆了出來,三個人已經(jīng)逼近了江中小亭。
周翡回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被封死的來路,問道:“完全啟動是什么樣的?”
她話音還沒落,臨著小亭下面的所有石塊突然毫無預兆地往下沉去,走在最前面的謝公子已然來不及回撤,只見他驀地飛身而起,人在空中,將掌中的夜明珠拋了出去,腳尖一點,就這么借了約莫有一片羽毛的力,隨后打了個旋,險而又險地退回到后面的石塊上,順手抓住了周翡的肩頭,將她用力往后一帶……沒拉動。
周翡從會拿筷子開始就被李瑾容打著罵著練功,基本功可謂相當扎實,別說她這會正緊張著,就算站著發(fā)呆,也不可能被人輕飄飄地一帶就動。而同時,周翡也一愣,因為這個人的手非常“軟”。一個人練了哪門功夫,是偏力量還是偏靈巧,功力深不深,手上都能窺見一點,特別是情急之下的一拉一拽。
可是謝公子的手就像個普通的文弱書生。
但那怎么可能呢?
周翡心頭的疑惑一閃而過,沒來得及細想,因為整個洗墨江都躁動了起來,水面上泛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漫天讓人毛骨悚然的牽機線“錚錚”地發(fā)出琴弦似的輕鳴。
謝公子駐足而立,搖頭嘆道:“阿彌陀佛,姑娘這張金口,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李晟喃喃道:“這是什么?”
那動靜實在太瘆人了,周翡驀地抬起頭,只見洗墨江一側潛在水下的巨石如潮水似的起起落落,密密麻麻的牽機絲緩緩升起,當空織成了一張大網(wǎng),鋪天蓋地地向他們蓋了下來。他們?nèi)齻€人在起伏不定的江水中,像是天傾地覆時幾只茫然失措的螻蟻。
前路已沉,后路被截,眼看避無可避,李晟臉色慘白,聲音都變了調(diào)子,大聲道:“既然是機關,肯定有關卡對不對?”
謝公子面不改色地駐足沉吟道:“唔,讓我想想……”
李晟當場差點瘋了。
什么時候了還想!
這位謝公子是不是腦子有病?
周翡一把抽出了鞘中刀,猛地削上了一根牽機絲。
李晟驚叫道:“阿翡,你要干什么?”
蓋過來的牽機線大網(wǎng)自然而然地牽動了他們落腳的水中石,一邊已經(jīng)沉了下去,墨色的江水中蘊藏著深沉凝重的殺機,李晟膝蓋以下已經(jīng)全濕透了,一雙腳幾乎浸在了水中,江水的冰冷化成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他的后脊一路向上,李晟腦子里一片空白,千鈞一發(fā)間,他心里涌上一個念頭——我不該來,不該叫阿翡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