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愛,愛是殘忍的,當(dāng)愛不在的時候,它是一把利劍,殺戮受傷的心。
彥心愛世權(quán),她的心只能被愛戮殺成一片片,破碎不堪。這個世上,大概已沒有多少顆心是完整的,可見生活之不易為。
我感到郁悶,把車子開得飛快,晚上人少,在城市道路上飆車有一種做壞事的快感,已闖了幾個紅燈,但是,誰在乎?我吹起口哨,繼續(xù)把車子開得飛快,幸虧是晚上,沒有交警。
飆了一會車,自覺有點幼稚,把車子慢下來,停在路邊,掏出煙來抽,抬頭看天,滿天星斗,但是被城市的燈光掩蓋。
我想語琴,這個時刻,她在做什么,在地球的另一邊,此時正是白天,她生活的可幸福?
我也想素素,我們已有一段時間沒見面,她可是還為伴郎的事情惱恨我,其實我當(dāng)然明白她的心意,她又怎么會因為一個初初某面的男子惱我呢,她是因為我遲遲不表白故此生氣,而我又何償不明白,只是心里并沒有完全放開語琴,不敢隨便做出選擇,害怕最終傷害三個人。
正當(dāng)我胡思亂想之際,突然一個人從旁撲出來,撲在我的車頭上,向我伸過手來,隔著前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個滿頭滿身的血人。
我大吃一驚,第一反應(yīng)是馬上駕車離開是非之地,但是道德使我遲滯一下。血人艱難地轉(zhuǎn)到車窗前來,低呼:“鄭先生,救救我?!?br/>
這一驚更堪,因為我實在想不明白眼前這個血人是熟識的人,聽聲音是一位女性,身上衣服很凌亂,似剛遭到人毒打。我忙下車,扶住那血人,她對我艱難一笑,重復(fù)道:“鄭先生,救救我?!?br/>
我覺得陌生,但是不可否定,對方認(rèn)識我,此時此際,也無暇多想,忙扶她上車,先送醫(yī)院再說。她坐上我的車,似乎很放心,吁出一口氣,頭無力地垂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我本想追問她是誰,此刻也不便,把車子開得飛快。
到了醫(yī)院,愛傷女人已近昏迷狀態(tài),我下車抱起她就往醫(yī)院急診室跑,雖是夜晚,醫(yī)院是什么地方,見到這么一個血人,當(dāng)值醫(yī)生并不慌亂,很快地把血人推進(jìn)急診室。一個人問我情況:“什么人,怎么回事?”
我攤開手,道:“不清楚?!蔽艺f的是實情,確實還不知道血人是誰,雖然她認(rèn)得我,我卻十分陌生。
醫(yī)生皺眉,“發(fā)生什么事,可需報警?”
我搖頭道:“我確實不知發(fā)生什么事,還是請你先救人,救醒她再說吧?!?br/>
醫(yī)生繼而揮手讓我去交費,大概是怕我溜走。
交完錢我坐在急診室外面的長椅子上等候,真是莫名期妙,怎么會無端惹這麻煩事,況且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一會,護(hù)士從急診室走出來,招手讓我進(jìn)去,說:“沒事,只是皮外傷,不過傷得較重,需住院兩天,看樣子她遭人毒打,我看需報警處理?!?br/>
我道:“且慢,讓我進(jìn)去看看再說。”
護(hù)士搖頭走開,我走進(jìn)急診室,病床上躺著一個人,傷口已經(jīng)洗凈,除了衣服依舊血跡斑斑,頭臉及手上的傷口都已作了處理,正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臉來,我一看,怔住,受傷的居然是大富豪夜總會的坐臺小姐貝絲,那個為了未婚夫讀書什么都肯付出的年輕女子。
她一見我,露出滿臉感激之情,對我笑道:“謝謝你,鄭先生?!?br/>
我放下心頭疑石,至少我確實認(rèn)識她,走到病床前椅子上坐下,問:“貝絲,發(fā)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被人打成這樣?”我模糊地想,會不會是被她的某個客人的妻打的,這也不難想象,為了錢,貝絲愿意和任何一個肯出錢的男人上床,自然有男人愿意做她的生意,被家中悍妻發(fā)現(xiàn),奈何不了丈夫,為有找女人出口胸中惡氣,找人揍她一頓,要她知難而退,這誠然是一個很笨拙的辦法,但是失去理智的婦人,誰又想得到會做出什么不合規(guī)章的事情來。
傷口清理后貝絲的精神又恢復(fù)過來,雖然一邊臉有些腫,而一只眼睛也是烏黑,她卻蠻不在乎地聳聳肩膀,輕松地對我說:“沒事,被一個臺灣佬報復(fù)打成這樣的?!?br/>
我大感驚奇,“什么?臺灣佬為什么要報復(fù)你,可要報警?”
貝絲一聽報警,立馬緊張道:“不用,不用,不用,沒有事,純是私人恩怨?!?br/>
我啼笑皆非,貝絲和臺灣佬,又有什么私人恩怨,但這是她自家的事情,我也不想追問。這時護(hù)士進(jìn)來把貝絲轉(zhuǎn)到住院部,貝絲嚷著要出院,說根本不需要住院,護(hù)士板著臉理也不理她,我安慰她:“忍耐一些,你傷得不淺,需住院察看傷口會不會得發(fā)炎,感染到細(xì)菌就不好,可大可小,不是鬧著玩的?!?br/>
貝絲嘟噥道:“我那有那么嬌貴,不過住院費用貴死人,又得浪費錢。”
我搖頭,這女子有點不可理喻,要錢不要命,“放心好了,留院兩天而已,這些費用我已幫你付過?!?br/>
貝絲一聽,卻又怪不好意思的,一個勁道:“那怎么可以,鄭先生,你救了我,我已經(jīng)感激不盡,怎么可以要你破費。”
我哭笑不得,“你同我放心,又不是大數(shù)目,安心住下。”
貝絲才不再堅持,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護(hù)士已幫她換上住院衣服,整個人干凈多了,臉上少了工作時的那些夸張粉彩,人也素凈許多,即使受著傷,反比在大富豪包房里看到的她順眼的多。
我忍不住又問:“臺灣佬為什么會把你打成這樣?”
貝絲無所謂道:“因為我騙了他的錢,他恨我入骨,今晚落單不小心撞上他的,他就叫人把我狠打一頓?!?br/>
我吃驚地問:“你騙他的錢,騙了多少,值得打成這樣?”
貝絲得意道:“兩萬元?!?br/>
我更驚:“為了兩萬元居然把你打成這樣,太過份,你應(yīng)當(dāng)報警,否則下次再被人打?!?br/>
貝絲忙攔我道:“不,下次我小心點?!?br/>
我搖頭,不以為意,不過做她這種工作的人,大概有自己的一套,什么世面見得多,什么人也遇得多,自然有她生存的規(guī)律。
我不再問她被打的事,“怎么樣,你的未婚夫畢業(yè)了吧,你怎么還沒有回去與他結(jié)婚?”
說起未婚夫,貝絲很高興,露出笑容來,笑吟吟道:“他大學(xué)是畢業(yè)了,不過他對我說了還想讀研究生,我當(dāng)然支持他的?!?br/>
我大大地不以為意,那個男人,根本就不配作為男人,讓未婚妻賣身為他交學(xué)費,其實,一個頭腦清醒的人,用腳指頭想問題,也該想到,似貝絲這樣從偏避小山村跑出來的年輕女子,既沒文化又沒背景,除了做一份普工,她還有什么本事賺大錢,除了出賣肉身,他真是夠可以,假裝清高,不懂世事,這樣便可以一直伸手向未婚妻要學(xué)費,吸光她的血,等到某一天他發(fā)覺未婚妻與自己之間的差距的時候,再義正嚴(yán)詞地把她過去歷史一筆筆清算她的不是,再理所當(dāng)然一腳把未婚妻踢開。
我語重心長道:“貝絲,你這樣也不是辦法,他大學(xué)畢業(yè)已成年,完全可以自力更生,研究生讀完,又要讀碩士、博士,你準(zhǔn)備這么一輩子為他賣命嗎?”
貝絲抗議道:“怎么可以說是為他賣命呢,他是愛我的,我也是愛他的,為他付出都是我愿意的。”
嘿,這才是至大的悲哀,以后遭到拋棄的時候,連怨天憂人的權(quán)利都沒有,誰叫你心甘情愿付出,我并不領(lǐng)情,所以也不感恩。
我婉轉(zhuǎn)道:“那是一條不歸路,你為他付出已夠多,應(yīng)當(dāng)回去與他結(jié)婚,將來由他照顧你啊?!?br/>
貝絲理所當(dāng)然道:“所以我現(xiàn)在要賺多一點錢,好讓他讀書,將來他才能夠給我幸福的生活?!?br/>
太不可理喻了,這個貝絲,怎么固執(zhí)至此,況且她出來社會混了這么些年,也該明白這個世界的殘酷性以及人性的丑陋性,怎么一廂情愿以為只要付出,就一定會有所收獲。
她忽然向我訴苦,“鄭先生,我是不是老了,現(xiàn)在真是生意艱難,男人的錢也不是那么好賺的?!彼粗矣终f一句笑話,“至少我就賺不了你的錢?!?br/>
我并不覺得好笑,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為了未婚夫什么都肯付出的傻女人,大概因為白天黑夜顛倒,或者因為縱欲,燈光下她的皮膚看起來很粗糙,渾沒有二十幾歲年輕女人所應(yīng)有的柔膩細(xì)致,毛孔很大,若沒有化妝品的掩飾,大概很難上得臺面,所以凡此種女人都喜化濃妝,這就是歲月不饒人,任你野心勃勃,也敵不過似水流年,帶走女人臉上的光彩,更何況**中的歡場女子的青春,更是不可挽留。
我不置可否,即使把這些道理講給貝絲聽,她也未必明白,她有她的世界,人生觀,我又何必作慵人自擾,何況,明白道理又怎么樣,徒曾煩惱,無知有時候亦是好事,懵懵懂懂過一生未嘗不是好事。
我只能這么說:“錢不是萬能?!?br/>
貝絲快口接上:“但是,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br/>
我苦笑,這個女子,開口閉口睜眼閉眼都是錢,為了錢,什么都豁出去,有些不樂道:“所以你去騙臺灣佬的錢?”
貝絲笑,神情有一絲得意,微笑著不出聲。我好奇地問:“你怎么騙?臺灣佬做一輩子生意,豈是容易受騙的?!?br/>
貝絲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道:“還不是老本行?!?br/>
我奇怪,貝絲說的老本行自然是指跟男人上床,若只是坐臺陪酒,根本無從騙取,但是,她們那一行,都是有明價的,不會因為看到陌生客漫天要價,從五佰變至五千,所以又追問一句:“你怎么騙人家?瞧,還挨頓毒打,劃不來。”
貝絲卻笑,“怎么劃不來,他被我騙了兩萬元,這次是不小心撞到,又落了單,才遭到毒打?!?br/>
我更奇怪,上床就要兩萬元,大概還沒有這種冤大頭吧。
貝絲大概認(rèn)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既然我已好奇追問,不便隱瞞不講,便道:“是這樣,我與人患通好,與那個臺灣佬去酒店開房,半小時后,同伙以我丈夫的身份闖進(jìn)房來,用相機(jī)拍了照,指責(zé)臺灣佬勾引良家婦女,揚言要報警,再威脅他私了。臺灣佬不想把事情鬧大不好看,便乖乖拿出兩萬元來私了?!?br/>
我目瞪口呆,真想不到如此單純的一個鄉(xiāng)下姑娘,為了錢,居然連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使用出來,況且她為錢還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她身后那個更沒用的蛀米蟲,這個世界,到底誰欠了誰?
“這種事你總共做過幾次?”
“也不多,三四回而已,都是香港或臺灣來的客人,好對付?!必惤z的語氣完全沒有愧疚,反而還有一絲洋洋得意,陪客一個晚上才賺五百,宰一個客便兩萬元,這種誘惑太大,錢來的太易,當(dāng)然得意,她還說:“我準(zhǔn)備再做幾單,賺足二十萬元就回去,反正他們錢多,也不在乎花兩萬塊錢買麻煩?!?br/>
我無話可講,這個女人,被毒害的太深,已完全沒有羞恥心,更加沒有什么職業(yè)道德,為了錢,出賣**及靈魂,我忽然很憎惡她,從前對她的那一點好感全部消失而盡。
我冷冷道:“祝賀你早日達(dá)成宏望,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我走了。”我不想救她,也救不了她,怎么救呢,一個人若連靈魂都已墜落至地,除非她愿自救,否則,誰也救不了她,我只能出于道義給她一點幫助,而那一點點的幫助確實不能為她解決任何問題,所以我唯有選擇放棄,讓她自生自滅。
貝絲已覺,不安道:“鄭先生,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我的心一軟,“貝絲,你為什么不趁現(xiàn)在回家去,與未婚夫結(jié)婚,那怕還種田,也是幸福。”
貝絲茫然道:“可是,我的未婚夫還要讀書啊,種田怎么供得起他?”
我沒好氣道:“你會毀了你自己的,難道你這么天真,以為別人就那么好騙,或者你只是騙你自己?!?br/>
貝絲卻笑道:“我會小心的,真的,那些人客很豪爽,才不在乎區(qū)區(qū)幾萬元。我也知道這樣做不好,所以想再做幾單就收手不干,聽你的話,回家與未婚夫結(jié)婚。我發(fā)過誓,當(dāng)初我的未婚夫抱著我哭泣流淚說想要讀書的時候,我向他保證,只要他愿意讀書,那怕讀一輩子,我也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供他讀下去?!?br/>
我作最后的努力,語重心長道:“貝絲,你在外面混了這么多年,不覺得自己的未婚夫,他根本就是一個沒志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作出這么大的犧牲,將來毀了的是你自己,而他,一個男人,讀完大學(xué),有什么損失。你為什么不為自己想想,愚不可及,付出不一定是好事?!?br/>
貝絲無所謂道:“鄭先生,或者我很蠢。但是,我覺得一個人真心對另一個人好,他是一定會懂得感激的,那怕他對我存在一些些的感激,我也愿意為了他付出所有。再說,一個人愿意讀書總是好事,我的未婚夫讀了那么多書,自然明白道理,怎么會對不起我呢?我現(xiàn)在這么做,也是為了將來兩個人結(jié)婚后可以過幸福生活啊!”
我無語,對眼前這個無知的女人徹底放棄,不能說她壞,她完全為別人付出,可是,又不能說她好,為了錢,她連最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出來。
我走了,感到說不出的討厭,這個女人,怎么說她呢,我不是救世主,我對她無能為力。走出醫(yī)院,天已大亮,這一夜,我一眼也沒有合,且身上血跡斑斑,車頭亦如此,首先把車開去洗,否則交警會以為我撞傷人逃逸,把我抓走一點也不出奇?;氐郊亿s緊沖了個冷水浴,整個人才恢復(fù)過來,倒一杯酒喝下去,精神為之一振,人真不能落難,一落難,整個人焉掉,所以必須奮發(fā)圖強(qiáng),永遠(yuǎn)別找借口任自己墮落。
想到貝絲一個人留在醫(yī)院,到底有些不忍,雖說沒什么交情,總還有兩面之緣,打電話給索非亞讓她叫人送燉湯去醫(yī)院,不久索非亞復(fù)電話說那個叫貝絲的女傷者已出院,查無此人。索非亞的口氣有些質(zhì)詢的味道,我不理會,一笑置之。這個貝絲,真是服了她,為了一點點錢,當(dāng)真是要錢不要命了。但是,從此,我再也沒去大富豪夜總會,也就再也沒見過貝絲,不知道她何時實現(xiàn)自己的宏偉目標(biāo),而當(dāng)她這一個目標(biāo)實現(xiàn)后,她的未婚夫是否又以另一個原因把她炸得干干的,最后連渣滓都不剩下,再一腳把她甩掉,這絕不是天方夜譚,現(xiàn)實就這么殘酷,人都是最自私的動物。
隔了很長一段時間,從別的老友口中得知,貝絲因勒索外地客商錢財,被人破了相,還被抓去坐了幾個月牢,紙當(dāng)然包不住火,她的那個蛀米蟲未婚夫即以她的墮落為借口,單方面解除婚約,從小訂下娃娃親,在貝絲那窮鄉(xiāng)僻壤的鄉(xiāng)村,被男方解除婚約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情,會令得她全家在村子里都沒有面子,而鄉(xiāng)下人,對于面子問題是看得很重的。出獄后的貝絲馬不停蹄趕回老家,身上藏了炸藥,到未婚夫家去鬧,未果,在未婚夫家引爆身上的炸藥,自己當(dāng)場炸死,未婚夫的爸爸及一個小侄女也當(dāng)場炸死,他媽則傷成殘廢。
這件事在大富豪那些小姐當(dāng)中傳的沸沸揚揚,眾小姐又說與相熟的顧客知道,一時間眾人對貝絲的做法有褒有貶,眾說紛紜。
我不勝噓唏,想起初識貝絲時聽她說過一句話:“要愛就愛他死去活來,要不愛就與他同歸于盡,否則活著還有什么意義?!钡故且粋€敢愛敢恨的奇女子,只是她沒能與自己深愛的無良未婚夫同歸于盡,而是與他的家人化為灰燼,也算可歌可泣。
我為貝絲傷感了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