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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dāng)一劍(簡體) 第八章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qiáng)梁

東方亮道:“我是奉了師父之命到武當(dāng)山去的?!?br/>  
  那女子道:“這條路可不是到武當(dāng)山去的啊!”
  
  東方亮道:“武當(dāng)山我已經(jīng)去過了?!蹦桥拥溃骸澳菫槭裁催€不回家?”漸漸有點聲色俱厲了。
  
  東方亮道:“因為還有一點別的事情。”
  
  那女子道:“什么別的事情,不可以對我說的嗎?”
  
  東方亮好像對她有點害怕,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到少林寺去找一位朋友。”
  
  那女子冷笑道:“你哪里來的少林寺朋友?我也從沒聽說過你的師父和少林寺有甚交情,那班自命是領(lǐng)袖武林的大和尚會把你這小子放在眼內(nèi)?”
  
  東方亮道:“我這位朋友不是少林派的弟子,他只是在少林寺作客的?!?br/>  
  那女子道:“你這朋友是誰,他因何到少林寺作客?”東方亮道:“對不住,朋友的私事,我是從來不多問的?!毖韵轮?,已是嫌那女子好管閑事了。
  
  那女子似乎沒想到他會反唇相譏,冷笑一聲,半晌說道:“昨晚你是一個人在這林子里過夜么?”
  
  東方亮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br/>  
  那女子道:“這是什么意思?”
  
  東方亮道:“我是有另外一位朋友,昨晚也在這個樹林里面。不過,并不是同一個地方。這個林子大得很呢?!蹦桥颖緛聿恢浪摹芭笥选笔悄惺桥?,但一聽他的話語隱隱似有“避嫌”之意,登時反而起了疑心了。她眼珠一轉(zhuǎn),提高聲音道:“你這朋友是不敢見人的么?把他叫出來,我想看看你交的豬朋狗友是什么模樣?!?br/>  
  藍(lán)水靈一聽,不覺心中有氣,立即走出山洞,朗聲說道:“我就是他的朋友,我不是豬,也不是狗,我瞧你呀,倒像是一只母老虎!”那女子怒道:“好呀,你說我是母老虎,我就讓你嘗嘗我這母老虎的厲害!”身形一起,疾如飛鳥,倏地就到了藍(lán)水靈面前,一掌向她摑去。
  
  東方亮喝道:“表妹,不可胡來!”
  
  藍(lán)水靈本能的使出武當(dāng)派功夫,一招“三環(huán)套月”,反扣她的手腕。那女子掌鋒一偏,手法快到極點,藍(lán)水靈只覺頭皮一涼,不但帽子給她拿了下來,束發(fā)的方巾也給她撕破了。
  
  那女子道:“哈,原來是個妞兒,東方亮,你怎么說?”
  
  東方亮道:“表妹,你莫誤會……”
  
  剛說得半句,便給那個女子截斷:“什么誤會?小狐貍精露出了尾巴,你才說誤會!”
  
  藍(lán)水靈怒道:“你怎么一張嘴就罵人,我喜歡女扮男裝,你管得著嗎?”
  
  那女子喝道:“不許你多嘴!”手指一伸,點了藍(lán)水靈的穴道。
  
  東方亮道:“表妹,我和你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為人,你若瞎起疑心,這就是對我的侮辱?!闭f罷衣袖一甩。
  
  他的衣服昨晚是給大雨濕透了的,此時尚未全干,衣袖一甩,濺出幾點水珠。
  
  那女子一看藍(lán)水靈的干凈衣裳,登時懂得了表哥這個“不落言詮”的解釋。但她既不甘心認(rèn)錯,也不放心讓表哥和另外的女子同行同宿,當(dāng)下一言不發(fā),抓起了藍(lán)水靈就走。
  
  東方亮亢聲道:“表妹,你太胡鬧,你要將她怎樣?”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難道在你的心目中,她比我更加重要么?”
  
  東方亮道:“話不是這么說,她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許你傷害她!”
  
  那女子嘿嘿冷笑:“我還未動她一根毫發(fā)呢,你這么說,我倒是要……”
  
  東方亮深知表妹素來任性,連忙說道:“你若是傷了她,我……”
  
  那女子道:“你怎么樣?”
  
  東方亮道:“我永遠(yuǎn)也不要再見到你!”說罷,心里嘆了口氣,對付這個任性的表妹,他能夠施展出來的最大的“阻嚇”也只能是如此了。
  
  那女子道:“我才不稀罕你呢!”但跟著卻就是“噗嗤”一笑,說道:“你別害怕,我只不過是幫你招呼朋友。我?guī)丶胰?,將她?dāng)作貴客款待,你滿意了吧?”
  
  東方亮啼笑皆非,說道:“你怎知她愿意做你的客人?”
  
  那女子道:“她不愿意也得愿意!你為什么定要和她作伴?”
  
  東方亮道:“我是有事要和她一起去少林寺?!?br/>  
  那女子聽了,不住冷笑。
  
  東方亮心中不悅,說道:“我講的都是真話,你笑什么?”
  
  那女子道:“我聽得人說,少林寺好像有個臭規(guī)矩,不許女人進(jìn)去的,不知是真是假?”
  
  東方亮道:“這倒不假。不過——”但內(nèi)里因由,一時間怎能說得清楚,他也不愿對表妹和盤托出,因此說到一半,就停止了。
  
  那女子卻不容他思索,便即冷笑說道:“諒這小丫頭也幫不了你什么忙,你要去少林寺你自己去?!闭f罷,挾著藍(lán)水靈就走。
  
  東方亮叫道:“表妹,你太過不講理了!”
  
  那女子嘿嘿冷笑:“我已經(jīng)對你特別客氣,你竟然還不知足。我假如是當(dāng)真不講理的話,嘿嘿……”
  
  東方亮嘆道:“好吧,算我怕了你。你要帶她走,也任由你。但你可別忘記,我說過的話,是從來算數(shù)的!”
  
  那女子笑道:“我記得的,你放心吧。你幾時回來,我就幾時放她走,決不傷她一根毫發(fā)!”
  
  藍(lán)水靈被她挾在脅下,不能動彈,只覺風(fēng)聲呼呼,兩旁樹木迅速退后,就像騰云駕霧一般,不由得對這女子也是暗暗佩服:“她挾著我跑路,居然也跑得這樣快。我的輕功是曾得過師父夸獎的,但比起她來,可真是差得太遠(yuǎn)?!?br/>  
  不多一會,那個女子已經(jīng)跑到山下。山下有輛騾車在等著她,駕車的是個老頭,對她躬身行禮,卻不說話。
  
  那女子抱著藍(lán)水靈坐上騾車,落下車簾,跟著解開她的穴道。
  
  “這老頭又聾又啞,你說什么,他都不會知道。喂,我先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藍(lán)水靈賭氣不答。
  
  那女子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拿出一條絲巾,幫藍(lán)水靈抹干凈臉蛋,笑道:“好漂亮的小美人兒!”藍(lán)水靈自知打架打不過她,吵架也未必是她對手,索性動也不動,心里想道:“不管你怎樣作弄我,我只當(dāng)你是個死人?!?br/>  
  那女子柔聲道:“我復(fù)姓西門,單名一個燕字。東方亮是我表哥。我有個壞脾氣,從小就不喜歡表哥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的。剛才得罪了你,你別生氣。”
  
  這女子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前后判若兩人。
  
  藍(lán)水靈本來是個秉性純良的女孩子,見這女子說話坦白,又向自己賠了禮,心中的氣,不覺消了幾分。
  
  “我在你的眼中不是像豬狗一般么,怎敢當(dāng)你的賠禮?”藍(lán)水靈道。
  
  西門燕笑道:“我罵了你,你也罵了我,我已經(jīng)向你賠了禮,還不能扯直嗎?你倘若心中還是有氣,不妨再罵我?guī)茁暷咐匣?。不過,我其實并沒有你所想的那樣兇,你和我相處下去,以后你就會知道。現(xiàn)在你肯告訴我你的芳名了吧?”
  
  藍(lán)水靈道:“你已經(jīng)把名字說給我聽,我若不告訴你,那就是我占你的便宜了。好吧,禮尚往來,我告訴你,我姓藍(lán),叫水靈。”
  
  西門燕道:“藍(lán)水靈,嗯,你的名字很好??!”
  
  藍(lán)水靈道:“有什么好?”
  
  西門燕道:“你的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好看得很。叫做藍(lán)水靈,可不正是名如其人嗎。”
  
  女孩子總是喜歡別人贊她美麗的,藍(lán)水靈道:“其實你也長得很美,你的表哥沒告訴你嗎?”
  
  西門燕道:“表哥是曾贊過我的。不過我當(dāng)他只是要奉承我,所以不大相信他說的是真?!?br/>  
  藍(lán)水靈道:“現(xiàn)在是我說的,你總該相信了吧。不過——”西門燕忙道:“不過怎樣?”
  
  藍(lán)水靈道:“你在發(fā)脾氣的時候,就好像沒有現(xiàn)在這么美了。我說的是真話。”西門燕道:“多謝你說真話。”藍(lán)水靈又道:“你的名字也很好??!”
  
  西門燕道:“好在哪里?”
  
  藍(lán)水靈道:“你姓西門,他姓東方,一東一西,不正好是一對嗎?”
  
  西門燕不覺笑了起來,說道:“一東一西,那豈不是永遠(yuǎn)不能夠在一起了?”
  
  藍(lán)水靈道:“地方不會移動,人是會移動的。你在西邊,他就會從東邊走過來相會的?!?br/>  
  西門燕笑道:“你這張小嘴兒倒很會說話?!?br/>  
  藍(lán)水靈道:“姐姐,你放了我好不好?”
  
  西門燕道:“你還是想去少林寺?”
  
  藍(lán)水靈道:“不錯。但我不會跟你的表哥一起去了?!蔽鏖T燕道:“你為什么非去不可?”
  
  藍(lán)水靈道:“我的弟弟在那里?!?br/>  
  西門燕詫道:“你的弟弟是少林寺的和尚?”
  
  藍(lán)水靈道:“不,他是武當(dāng)派的弟子。”
  
  “他的師父是誰?”
  
  “不岐道長?!?br/>  
  西門燕似乎更加覺得奇怪了,說道:“不岐道長?他不就是前任掌門無相真人的關(guān)門弟子嗎?聽說他新近還升任了武當(dāng)派的長老?!?br/>  
  “你說得不錯?!?br/>  
  “據(jù)我所知,無相真人好像只有兩個徒弟,大徒弟不戒,但尚未收徒的?!?br/>  
  “不岐道長也只收了我的弟弟一個門徒。”
  
  “如此說來,令弟乃是無相真人唯一的嫡系徒孫了。”
  
  藍(lán)水靈甚為得意,說道:“他也是最得到師祖疼愛的徒孫。”
  
  “這就有點奇怪了,我曾聽人說過,武當(dāng)派和少林派好像是一向有著心病的,令弟是武當(dāng)派前任掌門的衣缽傳人,怎么會跑到少林寺去?”
  
  “我也不知道啊。是你的表兄告訴我的。他和我的弟弟是新近交上朋友的?!?br/>  
  “你呢?你和他又是幾時交上朋友的?”
  
  “我與令表兄不過是昨天方始相識?!?br/>  
  西門燕似笑非笑說道:“這樣說,你倒是很相信他的!”藍(lán)水靈不想與她多言,說道:“你問完沒有,可以讓我走了吧?”
  
  西門燕道:“你不愿意做我的客人?”
  
  “不是不愿意,但我想先找到我的弟弟?!?br/>  
  “好,你有本領(lǐng),你就去吧!”
  
  藍(lán)水靈不知她說的乃是“反話”,心想我又不是去找少林寺的和尚打架,走路的本領(lǐng)我會沒有嗎?于是揭開車簾,就跳下去。
  
  她腳未沾地,忽覺微風(fēng)颯然,腰身一緊,原來是西門燕已經(jīng)把一條束腰的綢帶解下,隨手揮出,把她卷了回來。藍(lán)水靈跌回原位,車廂鋪著錦墊,雖然不覺疼痛,心中也是有氣。
  
  “藍(lán)姑娘,你莫生氣,我是誠心請你做我的客人?!?br/>  
  藍(lán)水靈哼了一聲,說道:“沒見過這樣請客的法子,只管自己喜歡,不問別人愿不愿意?!蔽鏖T燕笑道:“你說對了,我就是這個壞脾氣改不掉,所以除非你有本領(lǐng)將我打敗,否則你就非做我的客人不可?!?br/>  
  藍(lán)水靈道:“好了,好了,我認(rèn)命了,碰上了你,算我倒霉。”
  
  西門燕道:“你知不知道,我對你已經(jīng)是特別好了,要是換了別人,除了我的表哥之外,他不聽我的話,我就會把他的雙腿打斷?!?br/>  
  藍(lán)水靈道:“多謝你的好意!”“好意”二字,聲音重濁,顯然乃是“反話”。
  
  西門燕道:“其實你做我的客人也沒有什么不好,第一,我不會虧待你;第二,我住的那個地方也很不錯,許多人想去都去不到?!彼{(lán)水靈道:“就算你的地方是皇宮,我也一點都不稀罕?!蔽鏖T燕道:“哦,你竟是這樣討厭我嗎?”藍(lán)水靈道:“不是討厭,只是不喜歡和你在一起。”
  
  西門燕眉頭一皺,忽地冷冷說道:“你只是喜歡跟我的表哥在一起嗎?”
  
  藍(lán)水靈存心氣她,說道:“你的表哥對我可比你對我好得多,我當(dāng)然是喜歡跟他,不喜歡跟你了?!?br/>  
  “哦,他對你怎樣好法?”
  
  “他對我又溫柔,又體貼,哪像你這樣兇。比如說昨晚吧,下那么大的雨,他也不怕淋壞身子,站在雨中替我守夜?!?br/>  
  西門燕本來還有一點疑心的,聽她這么一說,疑心盡去,笑起來道:“不錯,不錯,我的表哥對你的確很好,只可惜你對他卻不怎么好?!?br/>  
  藍(lán)水靈心頭一跳,說道:“你怎么知道我對他不好?”
  
  西門燕道:“表面看來,你是很信任他,其實卻是心里對他猜疑。”
  
  藍(lán)水靈道:“何所見而云然?”
  
  西門燕道:“就因為我見到你這樣急于要去少林寺!”
  
  西門燕續(xù)道:“武當(dāng)、少林雖有心病,但少林寺的那些大和尚是決計不會加害令弟的,你對這一點有沒懷疑?”藍(lán)水靈道:“我的小師叔也是這樣說的?!?br/>  
  西門燕道:“你自己呢?”
  
  藍(lán)水靈道:“少林、武當(dāng)都是名門正派,我當(dāng)然信得過他們?!?br/>  
  西門燕道:“那么,你急于去少林寺,顯然就不是為了擔(dān)心令弟的安全了!那是為了什么呢?”她自問自答:“這只能有一個解釋,因為在你的心里覺得還是要提防東方亮這個人的,你是怕你的弟弟上了他的當(dāng)!”這番說話,好比一針見血的刺中了藍(lán)水靈,令她啞口無言,心中暗暗慚愧:“其實我豈只是對東方亮有所猜疑,我還想要暗殺他呢?!?br/>  
  西門燕忽地笑道:“你這個人好像不大有自己的主見,比較容易相信別人的說話,不知我說得對不對?!?br/>  
  藍(lán)水靈道:“我的弟弟也曾這樣說過,恐怕我是真的有這毛病了。咦,但你剛剛和我相識,你又是怎樣看出來的呢?”
  
  西門燕道:“因為你老是喜歡提別人的話,喂,你那位小師叔是誰?”
  
  藍(lán)水靈道:“是牟一羽?!?br/>  
  西門燕道:“哦,牟一羽我知道,他的父親是中州大俠牟滄浪,年紀(jì)不大,但在江湖上的名氣卻已不小了。你覺得他這個人怎樣?”
  
  藍(lán)水靈道:“我和他并不熟悉?!?br/>  
  西門燕道:“但總也有個比較吧,比如說,你覺得是他好呢,還是東方亮好呢?”
  
  藍(lán)水靈道:“我不知道。”
  
  西門燕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說,我猜在你的心里是覺得東方亮更好的,雖然你對他還是有所思疑。不過,你又覺得你的小師叔出身名門正派,‘應(yīng)該’更加值得信任?!?br/>  
  藍(lán)水靈給她說中“心事”,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吃驚,心想:“看她好像不通世故,不近人情,怎知她這對眼睛卻是厲害得很?!蔽鏖T燕微微一笑,說道:“藍(lán)姑娘,我和你好像很有緣,忍不住要提醒你一句,雖然我也不熟悉牟一羽的為人,但你可得小心上他的當(dāng)!”
  
  藍(lán)水靈道:“多謝你的關(guān)心。我已經(jīng)不是三歲小孩,縱然見識不高,也沒那么容易就上別人的當(dāng)。”
  
  西門燕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多嘴了。但你也莫以為我是想要離間你們,我有個脾氣,對我喜歡的人,我總是忍不住要把心里的話說出來。”
  
  藍(lán)水靈笑道:“我也是這樣的脾氣,怎會怪你?!?br/>  
  西門燕道:“多謝,你不惱我,我很開心?!?br/>  
  藍(lán)水靈望著她,忽然笑起來。西門燕道:“你在笑什么?”
  
  “笑你。”
  
  “我有什么好笑?”
  
  “你像是三月的天氣?!?br/>  
  “三月的天氣?”
  
  “在我們武當(dāng)山上,三月的天氣是最難捉摸的,忽晴忽雨,有時甚至東邊日出,西邊下雨,兩個山峰之間氣候也是不同?!?br/>  
  西門燕道:“這有什么稀奇,我們那里也是如此。啊,我懂了,你是在說我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嗯,你這比喻倒很新鮮,我的表哥只會直言責(zé)我,沒你說得這么生動有趣?!闭f著,說著,她不覺也笑起來了。
  
  藍(lán)水靈胸?zé)o城府,別人對她不好,她很快就會忘記,不多一會,她和西門燕又是有說有笑,談得頗為投機(jī)了。
  
  天黑時分,到了一個小鎮(zhèn),那聾啞仆人,帶引她們到一間客店投宿。
  
  那店主人和西門燕似乎是相識,執(zhí)禮甚恭,也不問她要幾間房間,就自作主張的開了一間房間,請她們進(jìn)去。
  
  藍(lán)水靈關(guān)上房門,說道:“咦,他怎么問也不問你一聲,就給你一間房間?”
  
  西門燕道:“這是我早就吩咐了的,我要他只準(zhǔn)備一間上房,他當(dāng)然不會多給?!?br/>  
  藍(lán)水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怎么知道你愿意跟我同住一間房間,不會覺得不方便嗎?”
  
  西門燕噗嗤一笑,說道:“你以為他是老糊涂嗎,他才精明得很呢,你以為你瞞得過他的眼睛,他早已看出你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了?!?br/>  
  藍(lán)水靈尷尬一笑:“我還以為我扮得很像呢,昨天我學(xué)男子的說話和舉止,已學(xué)了一整天了。”
  
  西門燕道:“人貴自然,何必勉強(qiáng)自己受罪?你試試這套衣裳,要是可以將就的話,我看你還是恢復(fù)本來面目的好?!?br/>  
  藍(lán)水靈換了裝束,登時覺得舒服許多,笑道:“你說得不錯,我做男人的時候,就好似穿了不稱身的戲服做戲一般,有時雖然也覺有趣,但也總是好像受了束縛。早知去不成少林寺,我也用不著裝模作樣去模仿男人了?!?br/>  
  西門燕道:“你去不成少林寺,心里是不是還在惱我?”
  
  藍(lán)水靈道:“說老實話,在路上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氣惱的,現(xiàn)在可是煙消云散了?!?br/>  
  西門燕道:“為什么?”
  
  藍(lán)水靈道:“因為你對我越來越好?!?br/>  
  西門燕道:“要是我忽然對你不好呢?”
  
  藍(lán)水靈笑道:“那我也不會怪你,因為我早就知道你是三月的天氣?!?br/>  
  兩人談得甚是投機(jī),吃過晚飯,不知不覺已是二更時分。西門燕道:“你先睡吧。”
  
  藍(lán)水靈道:“我還未覺眼倦?!?br/>  
  西門燕道:“我也不是就想睡覺,不過每天早晚我都要練功兩次,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我要練功的時候?!?br/>  
  藍(lán)水靈道:“你請便,不必理我?!?br/>  
  西門燕忽道:“你想不想暗殺我?”
  
  藍(lán)水靈嚇了一跳,“難道她知道我曾經(jīng)想過要暗殺她的表哥,特地用這話來試探我?”
  
  西門燕道:“你給我嚇得傻了,是嗎?”
  
  藍(lán)水靈道:“為什么你會這樣問我?”
  
  西門燕道:“不為什么。我自己倘若是吃了別人的虧,我是一定要報復(fù)的,所以你若對我報復(fù)的話,今晚就是一個大好的機(jī)會?!?br/>  
  藍(lán)水靈生起氣來,說道:“你既然不敢相信我,我搬個房間好了?!?br/>  
  西門燕笑道:“我若是不相信你,才不會對你說這樣的話呢!”
  
  藍(lán)水靈氣還未消,只見西門燕已是在床上盤膝而坐,閉上了眼睛了。藍(lán)水靈叫她兩聲,也沒見她答應(yīng)。她本來還想和她吵一架的,此時倒是不便打擾她了。
  
  她和衣躺在床上,想起這兩天的遭遇之奇,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房中燈火未熄,忽見西門燕呼吸之間,鼻孔隱隱有兩道白氣呼出。
  
  藍(lán)水靈好奇心大起,心里想道:“她練的這門功夫倒是有趣,這兩道白氣呼出來又吸進(jìn)去,像兩條白蛇一樣?!毕朊幻瑓s又不敢。
  
  忽然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鼻端也好像有蜿蜒浮動的白氣,心里不覺奇怪:“怎的來到我的鼻子底下了?”要知西門燕那兩道白氣是隨著她的呼吸伸縮的,呼吸之間,一直都是凝聚不散,不可能只是一絲絲若隱若現(xiàn)的氣體吹到了她的面前來。
  
  正自心中納罕,胸口已是作悶,腦袋也在暈眩。幸虧她昨日學(xué)會了東方亮所授的吐納功夫,這門內(nèi)功是隨時隨地都可以練,無須靜坐的,自然而然的就生出反應(yīng),真氣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不過片刻,煩悶頓消。
  
  仔細(xì)察視,這才看得清楚,原來是若有若無的裊裊輕煙,從窗子的縫隙里吹進(jìn)來。扇形的窗子是早已關(guān)上的,看不到外邊的情景。
  
  藍(lán)水靈雖然缺乏經(jīng)驗,也知是碰上了使用迷香的強(qiáng)盜了??次鏖T燕時,只見她仍然好似老僧入定,動也不動。鼻孔那兩道白氣則已不見。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把西門燕搖醒,但西門燕不是睡著,而是練功,她又害怕干擾了西門燕的練功,對她身體可能有損。心里想道:“我只不過有一點粗淺的內(nèi)功,迷香已是迷不了我。她的內(nèi)功當(dāng)然比我深厚得多,料無妨礙。”再想起有一些江湖經(jīng)驗的師兄們往日的談?wù)?,“靠迷香來行竊的強(qiáng)盜,在江湖上是被列為下三濫的小賊的,多半武功不高?!本透硬慌铝?,心想:“西門燕可能是根本就不把這些小賊放在眼內(nèi),我且靜觀其變,看他們怎樣?”當(dāng)下悄悄的躲在床底。她是猶有童心的小姑娘,想看看西門燕怎樣戲弄那些小賊。過了一會,忽聽得窗子軋軋聲響,出現(xiàn)了一道較大的裂縫,有顆小石子從裂縫里擲進(jìn)來。
  
  藍(lán)水靈心道:“這想必就是投石問路的手段了。”賊人不知屋內(nèi)的人睡著沒有,往往先拋一顆石子進(jìn)來試探,這是藍(lán)水靈早就聽人說過的,今晚親眼見到了。
  
  西門燕仍然好像毫無知覺,連眼睛也沒張開。
  
  開始聽得外面有人說話了,“可以進(jìn)去了吧?”“再試一試吧!”這次是一枚銅錢飛了進(jìn)來,“卜”的一聲,正打著西門燕的額頭。
  
  西門燕連眼睛也沒睜開,看來已是熟睡如泥的模樣。
  
  藍(lán)水靈這才暗暗吃驚,“以她的脾氣,如果她還有知覺的話,豈能忍受別人欺侮?嗯,莫非她當(dāng)真已是中了迷香了?!?br/>  
  “你們聽見沒有,錢鏢已經(jīng)打著她了,她叫也叫不出來,你們還沒有膽量進(jìn)去?”門外那人說道。
  
  “恐防有詐,依我看還是等老大來了再動手的好。”第二個人說道。
  
  “什么有詐?這丫頭是驕橫慣了的,她肯平白吃這個虧?”
  
  “我總覺得有點不妥,你想想她是誰的女兒,怎能這樣容易就著了咱們的道兒?!?br/>  
  “哼,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是其二?”
  
  “每天晚上,到了這個時候,她要練一種功夫,(伙伴插問:什么功夫?)什么功夫,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她在練這種功夫的時候,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br/>  
  “如此說來,那不是迷香也用不著?”
  
  “那卻不能這樣說,多加幾分小心,總是好的。”
  
  “但若要小心從事的話,等老大來了,豈不是更加保險?”
  
  “這點風(fēng)險都不敢冒,你不怕給老大罵咱們是窩囊廢嗎?再說,老大雖然說是要來,但卻不知是什么時候再來?!?br/>  
  “他好像說過,天亮之前,必定趕到的。”
  
  “之前?”那人冷笑道:“這一段時間也是可長可短的呀。要是他過了五更,你也一直等到五更?你沒聽過夜長夢多這句老話?”
  
  他的伙伴似乎給他說服了,道:“好,那就劈開窗子吧!”
  
  藍(lán)水靈聽了這兩人的對話,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說,我若是要暗殺她的話,這可是個大好的機(jī)會。原來她真的是失了知覺,并非和我開玩笑的。聽這兩個人的口氣,似乎對她甚為熟悉,為什么要來害她呢?”
  
  無暇容她思索,外面這個人已經(jīng)在用力劈開窗子了。
  
  藍(lán)水靈粗中有細(xì),知道對方還有后援,自己也未必有把握打退這兩個人,就在窗門將被劈開之際,躲入了床底下。
  
  那兩人打開窗子,跳入房中。
  
  “嘖嘖,這女娃兒可真漂亮,真是有如海棠春睡,我見猶憐!”那高個子道。
  
  身材矮瘦的那個“噗嗤”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會掉文?!?br/>  
  那高個子道:“你以為我只是老粗么,我也懂得惜玉憐香的?!?br/>  
  那矮子道:“喂,你可不能胡來呀!這女娃兒咱們可是要拿回去獻(xiàn)給莊主的!”
  
  那高個子道:“只香個嘴兒,沒關(guān)系吧。只要你不說,莊主又怎能知道?!?br/>  
  藍(lán)水靈躲在床底,看見一雙腿已經(jīng)走到床邊,雙腿半彎,看來他是正在彎下腰準(zhǔn)備偷吻西門燕了。
  
  藍(lán)水靈心道:“我可不能讓這小賊欺侮西門姐姐?!彼拈L劍放在床上,但身上還有一柄短刀,當(dāng)下拔出短刀,就斫那人的大腿。
  
  可是她是從未斫過人的,心里不禁有點害怕,想道:“要是斬斷他的一條腿,那多可怖,而且他只是動了邪念而已,似不該受此重創(chuàng)吧?”
  
  那高個子彎下腰,剛剛伸出雙臂要抱西門燕,做夢也想不到床底下有人向自己偷襲,說時遲,那時快,藍(lán)水靈已是反轉(zhuǎn)刀背,在他的膝蓋重重一擊。
  
  那人雖然免了斷腿之災(zāi),但這重重的一擊,也已把他的膝蓋骨打碎了。那人痛徹心肺,倒縱出去,大叫“有鬼!”藍(lán)水靈在地上打個滾,立即從床底下鉆出來。
  
  矮的那人可沉著得多,笑道:“老二,別慌,搗鬼的不過是小丫頭!”
  
  藍(lán)水靈一鉆出來,他立即就用大擒拿手來抓她。本來若是只論武功,這兩個人不過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藍(lán)水靈是不會輸給他們的。但她從無對敵經(jīng)驗,看那人毛茸茸的大手抓來,心里一慌,短刀又使不慣,不過數(shù)招,便給這矮子將她的短刀奪去了。
  
  藍(lán)水靈側(cè)身一閃,在枕頭底下把她用的那柄青鋼劍抽了出來,喝道:“快給我滾,你若不滾,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那矮子哈哈大笑:“很好,你這就和我一起滾吧!”
  
  藍(lán)水靈一怔道:“我只是叫你滾呀!”
  
  那矮子笑道:“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你的年紀(jì)雖然小一點,也還長得標(biāo)致,我是舍不得你呀!”
  
  藍(lán)水靈這才知道他是存心調(diào)戲自己,罵道:“我好心叫你滾,你竟敢對我說這些混帳話!看劍!”
  
  那人剛才只不過數(shù)招,就奪了她的短刀,哪里把她放在眼內(nèi),笑道:“很好,我就看你怎樣對我不客氣吧!”
  
  藍(lán)水靈心頭火起,出手就不留情了。房間里有一張大床,還有桌椅雜物,剩下的地方有限,藍(lán)水靈身法比對手輕靈,所學(xué)的武當(dāng)劍法又能隨屈就伸,不管是空曠之地或是在斗室之中,都能施展自如。那矮子沒想到她的本領(lǐng)“突然”高明了這許多,這次輪到他不過數(shù)招就著了藍(lán)水靈一劍了。
  
  那高個子敷上了金創(chuàng)藥,劇痛已減,大怒說道:“這小丫頭讓給我!”這句話剛出口,就見伙伴跳出來,他吃了一驚,問道:“你怎么啦?”
  
  那矮子是左臂給劍鋒劃開一道傷口,好在只是皮肉之傷,但吃驚卻已不小。說道:“這小丫頭還有兩下子,不可輕敵!”
  
  那高個子冷笑道:“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料也成不了什么氣候!”口里是這么說,可也著實不敢輕敵,他提著一根小花槍,站在房門外,先不踏進(jìn)房間,只用小花槍來戳藍(lán)水靈。
  
  小花槍也比藍(lán)水靈青鋼劍長得多,藍(lán)水靈格了兩下,只覺虎口疼痛,青鋼劍幾乎掌握不牢,不禁后悔:“早知如此,我應(yīng)該把他的狗腿斬斷?!?br/>  
  高個子可不念她剛才的“慈悲”,小花槍暴風(fēng)雨般的亂插亂戳,冷笑說道:“你這小丫頭竟敢暗算于我,我不要你的性命,也得挑斷你的腳筋!”
  
  藍(lán)水靈猛地省起:“師父常說,本門劍法的要旨是以柔克剛,我怎地忘了?”
  
  她的太極劍法沒有練成,但已練成了師父所教的一套劍法,是不悔師太采用太極劍法的劍理,特地為俗家女弟子所創(chuàng)的“柔云劍法”。這是因為一來武當(dāng)派的規(guī)矩,太極劍法不能輕易傳給俗家弟子;二來也因為太極劍法甚為奧妙,悟性稍差,就很難練成的原故。不過,這套柔云劍法雖然不及太極劍法的奧妙精奇,以柔克剛的作用都是相同的。
  
  高個子殺得性起,狠狠地猛戳一槍,藍(lán)水靈的青鋼劍在他的槍桿上輕輕一搭,高個子收不著勢力,倏地就沖了進(jìn)來,“卜通”一聲,倒在藍(lán)水靈面前。
  
  藍(lán)水靈笑道:“我可不要你磕頭賠禮?!备邆€子倒下之時,槍桿正壓在他受傷的膝蓋上,藍(lán)水靈一腳就踩下去。
  
  這一腳踩下去,把那高個子的膝蓋骨都踩碎了,痛得他死去活來。藍(lán)水靈心中不忍,將他踢出門外,冷笑說道:“叫你滾你不滾,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那矮子只是左臂受了輕傷,并無大礙,說道:“我倒還想再討苦吃。”他比高個子冷靜得多,雖然輸了一場,但卻摸到了藍(lán)水靈武功的深淺。這一次他不是空手對敵,而是同時使用兩種兵器了。
  
  他右手揮舞一柄流星錘,輕傷的左手則舉著一面鐵牌。流星錘把鏈索放盡,可達(dá)一丈開外,比小花槍長得多了。一陣揮舞,把房間里的桌子雜物打得稀爛,就只沒碰著大床。流星錘是重兵器,藍(lán)水靈的柔云劍法練得還未到家,可不能像剛才對付高個子那樣,用借力打力的功夫來對付他了。
  
  那矮子把藍(lán)水靈逼得再也守不住門戶,一步步向后退,幾乎貼近了墻壁了,他這才舉著盾牌,向前推進(jìn)。在攻拒進(jìn)退之間,藍(lán)水靈也曾用過迅捷無比的武當(dāng)派七十二手連環(huán)奪命劍法,乘暇襲敵,但都被他的盾牌擋住,傷他不得,眼看只有讓他闖進(jìn)來了。
  
  藍(lán)水靈人急計生,忽然把房間里的燈火吹滅,冷冷說道:“你進(jìn)來!”
  
  這一下那矮子倒是不敢輕進(jìn)了,他已知道藍(lán)水靈的身法比他輕靈,劍法又迅如閃電,在黑暗中自是容易受她暗算。若然揮舞流星錘,亂打一通,又怕傷及在床上打坐的西門燕。西門燕是他的主人要活擒的。
  
  那矮子躊躇不前,藍(lán)水靈躲在屋角,防他流星錘打來,也是不敢再露聲息。僵持了一會,忽然又聽得有人聲了。
  
  這個人是從外面來的,那矮子見他來到,又是歡喜,又是羞慚,說道:“韓大哥,我們正盼著你呢。你來了,這就好了。”
  
  那個被叫做“韓大哥”的人哼了一聲,說道:“我只道你們早已得手了,怎的還在門外徘徊?這是怎么回事?”
  
  那矮子道:“有點棘手,老二還受了傷?!?br/>  
  “韓大哥”道:“那人不會騙我們的,西門燕怎能打傷老二?她的人呢,是不是已經(jīng)跑了?”
  
  那矮子道:“她還在房間里。但不是她打傷老二的。是一個和她同房住的女娃兒?!?br/>  
  “韓大哥”道:“我也知道有一個女娃兒作伴,但這娃兒的武功甚為平庸,你們怎的連一個只懂得幾手三腳貓功夫的黃毛丫頭也對付不了?”
  
  藍(lán)水靈頗覺奇怪:“這個人剛剛來到,又怎么知道我是三腳貓的功夫。哼,你這兩個把弟的功夫比我都還不如,諒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三腳貓,你的把弟是獨腳貓,你也不見得就是四腳貓!”人總是喜歡聽好話不喜歡聽壞話的,藍(lán)水靈也不例外。幸而馬上就有一句“好話”讓她聽見了。
  
  “大哥,那女娃兒的劍法很不錯啊,好像是武當(dāng)派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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