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寒食,天突然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馬蹄聲踏在泥濘中,踩出一個又一個小水洼。
風(fēng)箏落了,線斷在風(fēng)雨里,這是一只由竹骨絹布制成的青鸞,三翎長尾,張開的雙翼飄搖在天幕,緩緩下墜。
雨水浸濕了錦衣,繡紋在黑色布料上映出水光,快馬疾馳,向著青鳥的方向奔去。
追風(fēng)箏的人是張舟粥,雨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下來,他的視線漸漸模糊,有些感慨。那日,淮安城哪怕落下這樣的一場小雨,也不至于燒毀大半城池,十萬城民流離失所。
淮安多河流湖泊,整座城傍水,那一夜大多民眾被喊殺聲驚醒,對于突如其來的流火能反應(yīng)過來,逃出屋外,躍入水中。只是火焰一齊從天空下落,火勢又快又急,連成一片,整座城池都在火焰中燃燒。縱使有人反應(yīng)過來組織滅火,可這邊剛滅,那邊又燒起來,終究是無濟于事。
偌大的淮安城,就這樣化作飛灰,死傷數(shù)萬人,其余活下來的百姓,也失去了賴以生存,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狂風(fēng)好似將要撕裂青鳥的雙翼,帶著它快速席卷離去,張舟粥愈發(fā)焦急起來,他得追到那只風(fēng)箏。
他的左手捧著一枚圓形青花小瓷盒,內(nèi)凹的鼓腹中盛滿了雨水,浮在水面上的磁針直直的指向南方。
水浮司南,淮安城內(nèi),造船廠和碼頭是唯一未被火焰波及的地方,逆黨們乘著戰(zhàn)船消失在運河兩岸,淮安城中的烈火燃盡了祝同生追擊的欲望,大部分軍隊被派出,用于護送著難民們前往不同的棲身之所,揚州,松江府,南京...
火樹銀花不夜天,這消息很快傳到了京城,百姓對東宮本就沒什么好感,加上方書撒布出的謠言,雖然沒有證據(jù),但絕大多數(shù)百姓都認(rèn)為此事是東宮在暗中指使。
余谷豐聽得見,他只是打量龍椅下站著的余子柒。
“蘇先生,你來定奪。”
祝同生并未因此丟掉兵權(quán),新晉的探花郎名叫祝江,他是祝同生的兒子,也是蘇先生的得意門生。展先生剛死,逆賊便火燒淮安,也許,兩黨之間的決戰(zhàn)來了,京官們心照不宣,都靜默下來,等候著下一場風(fēng)暴的來臨。
而在這場風(fēng)暴里,風(fēng)箏已經(jīng)墜落,張舟粥追逐那只青鸞,奔馳在雨水中,近了,近了,馬蹄聲漸漸緩下來。風(fēng)箏被一顆巨樹的樹杈勾住,青鳥的雙翼已經(jīng)折斷,泥水黏在絹布上,它飛不起來了。
張舟粥拔出劍來,揮劍向巨樹砍去,一下,兩下,三下...只有少許木屑掉落,巨樹紋絲未動。
多年,足以讓一株草,生長為參天大樹,它是砍不倒的,青鳥被攥在它的手中。
張舟粥咬咬牙,攀爬上樹,樹干很濕,向上的每一步都很難,他咬著牙前進,身上濕透的錦衣拖著他的身體往下墜,終于,他攀上抓住了青鳥的樹枝。
蛇。
一只雞冠蛇,那蛇盤踞在青鸞身上,耀武揚威地抬起自己的皇冠看著張舟粥,它吐著信子,譏諷著亮出毒牙。
張舟粥怕了,但他沒有退,亮劍。
他不再是那個膽怯的,貪生怕死的,自以為聰明的,說著爛話的,躲在師兄師姐身后的張舟粥了。他是素雪劍主的弟子,長恨劍主的師弟,他繼承了狐群,他戰(zhàn)勝了江秋,他被迫卷入到這場戰(zhàn)爭中來,起初他只能呆呆地看著那柄將刺入自己心口的斷云劍,隨波逐流。
如今他亮劍,幾個月的時間,他經(jīng)歷了狐妖案,論劍會,火樹銀花...他的武功沒什么長進,卻有了足以亮劍的勇氣。
蛇,只是蛇而已,蛇,永遠(yuǎn)不會是龍,龍又如何,師叔祖李青藍(lán)曾持長恨劍,踏血斬蛟龍!
他贏的不輕松,但他贏了,他中了毒,剜出蛇膽服下。拖著身子牽著馬,抱著風(fēng)箏躲進一處破屋中避雨。
火。
什么可以生火?
張舟粥從內(nèi)兜中掏出已經(jīng)濕透的火折子,看著自己濕透的衣衫,濕透的風(fēng)箏,撿拾回來的一堆濕透的木柴,他只能咧出個苦笑,躺倒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