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抱著德昭冰冷的尸體時,他心中的悲痛,并不完全是假的。這個侄子,是他看著長大的,再怎么樣,也自有一份親情的存在。更讓他難堪的是,德昭采取了這種激烈的方式,讓他的手中,終于染上了侄子的鮮血。他想到的,并不是這么激烈的結局呀,他只想用一個溫和的方式,慢慢地讓德昭在權力場上消失。德芳的病死,讓他大大地松了口氣,至少不用自己的手再沾血跡。
?
??廷美是他的弟弟,他不會再讓廷美也死去,他只是想讓他慢慢地退出權力場,然后慢慢地做一個普通百姓。至少他可以活到德崇繼位之前。
?
??德昭已經死去了三年,他的死亡也已經漸漸被人淡忘了。皇帝本想,再等兩年,等德芳的死亡也在人們的記憶里淡忘的時候,才開始動廷美的。
?
??但是當柴錫禹鄭重地提出了危險的兆頭時,但他得知宰相盧多遜竟與廷美私交極好時,他不能不動手了。
?
??而趙普是最好的一把刀。眾所周知,在太祖末年,趙普多次正面?zhèn)让妫幪幭拗飘敃r身為晉王的他權力的擴張,是太祖忠心得力的助手,是他登上皇位最大的阻力之一。
?
??誰也想不到,趙普會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助他對付廷美。
?
??那一番密談,令他震驚,也令他不帶舊時情緒地重新認識了趙普。他對趙普說的那句話:“朕未到五十,已知四十九年之非。”也是發(fā)自真心的。
?
??這個人高傲,也卑鄙。高傲得近乎不識時務,卑鄙得無人能及。金匱誓書上沒有廷美這個人,虧他想得出來,這真是個天才的主意,而皇帝也順理成章地把廷美踢出太后親子的行列。
?
??皇帝在心中暗嘆,壓下自己對趙普向來的不滿,再來看看:趙普果然是相才,他才學細致或不及盧多遜,然而眼光決斷,遠勝于盧多遜了。他忠于太祖,然而更忠于時勢,更忠于大局。
?
??他終于放手給趙普去做了,他重新起用了趙普為相。天下人都說,是趙普與皇帝做了交易,然而不是的,只是眼前的天下,不能再經一次折騰了。
?
??只有犧牲秦王了。
?
??皇帝微一走神,不覺楚王已經進來了。
?
??楚王德崇換了干燥的衣服,又喝了一碗姜湯,定了定神,走進崇政殿中。
?
??他看到皇帝怔怔地坐著,似乎在想著些什么,父親頭上的白頭發(fā),似乎又多了幾根。他只覺得一陣熱流涌下,跪倒在皇帝面前,便哽咽住了。
?
??皇帝長嘆一聲,輕撫著他的頭:“你這孩子,唉,你這孩子!”
?
??楚王抬起頭來:“父皇,你放過三叔吧!”
?
??皇帝臉色一變,道:“你說什么,哼,你可知道,不是朕不放過他,而是他不放過朕呀!”
?
??楚王懇切地道:“父皇,三叔這些年來,一直閉門不出,謹言慎行的。更何況兄終弟及,他本來就是皇儲,實在是沒有理由要反呀!要說他謀反,孩兒第一個不信。”
?
??皇帝臉一沉,哼了一聲道:“你又知道些什么,什么叫沒有理由,一個人為了權力,什么事做不出來?他勾結首相,意圖不軌,人證物證俱全,你一句不信,抵得什么?”
?
??楚王大聲道:“盧多遜并無口供,只憑一些小吏奴才的話,就要廢一個親王,一個宰相嗎?”
?
??“混賬,”皇帝惱怒道:“什么叫小吏奴才的話,王法如爐,鐵案如山。任憑是什么親王宰相,也得受國法制裁。虧你還是個親王,從小讀的三綱五常,竟說出這些不明白事理的話來。”
?
??楚王看著父親,眼淚緩緩流下:“父皇,三叔是您的親弟弟呀。房州路途遙遠,偏僻堅苦,三叔上了年紀了,就讓他留在京城吧!”
?
??皇帝冷冷地道:“圣旨已下,豈可朝令夕改。”
?
??楚王磕頭道:“既如此,兒臣情愿拿自己的爵位,贖三叔的罪。父皇就讓三叔留下來吧!”
?
??皇帝又驚又怒:“你這是什么話,你吃錯了什么藥了,朕這般疼你,你卻說出這種昏頭的話來。”
?
??楚王大聲道:“父皇若真是疼兒臣,就當為了兒臣饒了三叔吧!大哥二哥都已經去了,三叔若再不保……兒臣做什么都無所謂,父皇、父皇的萬世圣德不可有損哪!”
?
??皇帝大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
??楚王緩緩地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連累了這么多人,兒臣有何面目存于世間!”
?
??“啪”地一聲,皇帝重重地一掌打在楚王的臉上,楚王的臉上,立刻浮起一道紫紅的掌印。“你、你這孽障——”皇帝眼睛都紅了,氣也喘不過來,大聲道:“來人哪!”夏承忠應聲而入,皇帝指著楚王道:“德崇顛狂無狀,將他給朕逐出宮去,關在府中,讓人閉門思過,沒有反省好,不準出來。”
?
??楚王德崇的聲音由近至遠:“父皇,父皇三思——”終至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