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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大結局 第三章 “三顧茅廬”青花罐

這四個故事,說來都不長,但各有意義。
  
  先說說那件鱔魚黃海濤花卉紋的蛐蛐罐吧。
  
  古人好斗蛐蛐——南宋時的賈似道外號就是蛐蛐宰相——盛放蛐蛐的器皿,自然也得有講究。蛐蛐罐這東西,不易分類,既有瓷的,也有陶的、玉的。瓷的罐子比較精致,一般用來斗蛐蛐用;陶的罐子有土氣,透水氣,適合養(yǎng)蛐蛐。
  
  這件鱔魚黃蛐蛐罐,題款是“古燕趙子玉造”,黃皮圓口,漿皮溫潤帶毫光。趙子玉是康熙年間的一位名匠,所做的蛐蛐罐都是精品,頗受市面追捧,其身家僅次于永樂官窯出的蛐蛐罐。
  
  藥來得到這件寶貝,是在一九三七年。當時他還是個年輕后生,第一次出遠門,只身前往陜西掃貨。陜西這個地方,別的古玩車載斗量,唯獨瓷窯不多,只有耀州窯、旬邑窯算得上是名窯。所以玄字門讓藥來去陜西,不在尋寶,只是想讓他鍛煉一下。
  
  藥來到了西安城,四處轉(zhuǎn)悠,無意中聽說一位當?shù)剜l(xiāng)紳手里有一個子玉蛐蛐罐,登時大喜。從咸豐年以后,子玉蛐蛐罐在市面上就很罕見了,且多集中在京城、河北。如今這件寶貝居然在陜西露出行跡,實在難得。藥來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得把它拿下,帶回家里去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藥來打聽了一下,原來這位鄉(xiāng)紳祖上在北京為官,年老致仕后返回原籍,帶了一大堆器物,其中就包括這件蛐蛐罐,是從一位旗人子弟手里買來的。
  
  藥來找到鄉(xiāng)紳,提出收購。鄉(xiāng)紳卻拒絕了,說這是祖上之物,不敢擅賣。藥來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沒能讓他轉(zhuǎn)變心意。藥來沒辦法,只得放棄。
  
  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即將返回北平時,鄉(xiāng)紳突然主動找上門,表示愿意出售蛐蛐罐——但是,他提出一個奇怪的條件,不賣錢,只換錢,而且換的不是今錢,而是古錢。鄉(xiāng)紳指定得特別具體,要拿三百枚開元通寶來換,還得是缺筆開元通寶。
  
  對于這個交換條件,藥來百思不得其解。他對古錢了解不多,不知道什么叫作缺筆開元通寶。于是藥來先把鄉(xiāng)紳穩(wěn)住,然后出去打聽了一圈,才知道其中原委。
  
  差不多和藥來同時抵達西安的,還有一個上海商人。此人派頭極大,住最高級的西安飯店,揮金如土,在當?shù)仡H受矚目。他在西安各大報紙上懸賞,說有意收購開元通寶,但只收缺筆開元通寶。
  
  西安是唐代都城,附近的開元通寶銅錢出土極多,不值什么錢。可這缺筆開元通寶,大家卻是第一次聽說。一問上海商人,人家說了:“普通的開元通寶,四字筆畫齊全。但有一種特別的開元通寶,最后一個‘寶’字少了一筆。我愿意以市面十倍價格收購。”
  
  重賞之下,一時間所有人都動了心思,紛紛回家去翻找。還真有人在家里找到幾枚,拿去給上海商人,人家二話不說,足洋給付。
  
  商人的舉動,引起了包括鄉(xiāng)紳在內(nèi)幾個有心人的懷疑。這出手太大方了,里頭一定有什么蹊蹺。他們置辦了一桌酒席,請上海商人赴宴。席上推杯換盞,幾個人輪流套話,上海商人喝得酒酣耳熱,終于吐露了實情。
  
  他本是上海某德國洋行的買辦,無意中聽說德國科學家研制出一種新的鑄炮技術,必須用特定金屬方能實現(xiàn)。經(jīng)過研究,只有中國的缺筆開元通寶銅錢才符合要求,于是德國人準備來華收購。他聽到風聲,先來西安掃貨,一俟德國人抵達,轉(zhuǎn)手一賣,利潤可達百倍。
  
  這種消息,幾無保密可能,很快整個市面上都瘋了。大家不再傻乎乎地賣給上海商人,都暗中囤積,拼命收購,準備運去上海賣給德國人。鄉(xiāng)紳動了心,這才對藥來提出這么一個奇怪的交易要求。
  
  藥來雖不懂科學,可總覺得這事古怪。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他發(fā)現(xiàn)這些缺筆開元通寶此前從未出現(xiàn),大約在上海商人抵達西安前一個月,才有零星出土。等到德國人收購的消息傳出之后,市面上陡然出現(xiàn)了大量缺筆開元通寶。現(xiàn)在一出現(xiàn)立刻就被爭搶一空,價格飆升。許多人賣房賣家,就要搏一個富貴出來。
  
  藥來意識到,這是碰到高手在做局。他好心去提醒鄉(xiāng)紳,卻被罵了回來。藥來也不堅持,退掉了回北平的火車票,耐心在西安等著。
  
  沒過多久,上海商人離開西安。包括鄉(xiāng)紳在內(nèi)的一大批人帶著大把銅錢,興沖沖地趕去上海。到了上海一打聽,那德國洋行純屬子虛烏有,銅錢經(jīng)過鑒定,全都是新鑄的。一時之間,無數(shù)人的畢生積蓄化為烏有,當時就自殺了好幾口子,其他人失魂落魄地返回西安。
  
  那位鄉(xiāng)紳為了收購銅錢,借了巨債。債主們聞訊紛紛登門討賬,藥來故意選擇此時拜訪,當著他們面提出購買鱔魚黃蛐蛐罐。鄉(xiāng)紳縱然舍不得,那些債主也會逼他賣罐還債。于是這蛐蛐罐經(jīng)過一番波折,最終還是落到了藥來手里。
  
  后來回到北平,藥來問了黃克武,才知道這其中奧秘。
  
  開元通寶這種錢,原本是沒有贗品的,因為傳世數(shù)量很大,工藝又麻煩,造假沒有意義。偏偏就有聰明人鉆了這個空子,事先鑄造了大批缺筆開元通寶,先在市面上賣出去幾百枚。然后騙子打扮成上海商人,張榜收購此錢,故意裝醉說德國人要收購云云,把市場胃口高高吊起。同伙趁機把所有存貨都放到市場上,那些想賺大錢的人不加分辨,照單全收。待得假錢全數(shù)出手,騙子立刻悄然離開,賺得盆滿缽滿。
  
  黃克武感慨說,這騙局當真了得,不靠高明的造假技術,只靠洞悉人心。他又看了眼藥來,說你也不簡單,能借其勢,硬著心腸得了這子玉蛐蛐罐,已經(jīng)算是個合格的古董商人,可以出師了。
  
  藥來思來想去,頗覺不安,不知這算不算乘人之危。他沒騙人,亦沒設局,甚至還主動提醒鄉(xiāng)紳,可謂是仁至義盡——但是否這樣就可以毫無愧疚地奪走別人寶物?藥來自己想不明白,這么多年來,也沒有一個滿意的答案。所以這件蛐蛐罐,就一直留在他身邊。給別人講,講的是人心貪婪;給自己講,問的卻是于心無愧。
  
  第二個故事,是關于那件青花八寶小型高足杯。
  
  藥來得到這件東西,是在特殊時期。當時日本人占領北平,經(jīng)濟遭到了很大打擊,市面蕭條。盛世才玩古董,世道亂到這地步,哪還有人顧得上這些。古董鋪子們有進無出,慘淡經(jīng)營,幾乎沒什么生意可做。
  
  有一天,藥來在自家鋪子里閑坐著打蒼蠅,忽然一個長袍男子推門進來,神色有點著慌,指名說要找五脈玄字門的人。藥來說我就是,您有什么事。長袍男子從懷里掏啊掏啊,掏出一個小紅布包。布包一開,里面有兩件東西,一件青花八寶小型高足杯,另外一件,則是斗彩雞缸杯。
  
  藥來一看眼睛就直了。他那會兒年紀不大,可家學淵源,已是行當里聞名的鑒定好手。這兩件東西,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不是凡物。但他沒著急伸手,等著對方開口。長袍男子說麻煩您給這兩件掌掌眼,藥來立刻明白,人家不是來賣,而是來做鑒定的。
  
  藥來接過東西,先拿起雞缸杯看,入手既糯且溫,手感奇佳,應該是真品無疑。
  
  此杯應出于成化年間,樣式敞口淺腹,外壁用斗彩繪出母雞與小雞玩逐吃食之態(tài),再用牡丹湖石和蘭草湖石分隔開來,做工十分精致細膩。
  
  成化的雞缸杯,別說在后世,就是在當時都是備受重視的珍品。萬歷時,一對成化雞缸杯就能賣到十萬錢,皇帝特意指定作為御用餐具,可想而知多受推崇。在古董瓷杯這一類里,雞缸稱王,每一件的出世和交易,都會掀動軒然大波。
  
  所以藥來斷定這是一件真品后,內(nèi)心震撼,可想而知。
  
  而那件青花八寶小型高足杯,則是雍正年間的仿成化器,仿得很細,若非題款是大清雍正年制,很容易就會被當成明器,也是件精品——但比起雞缸杯來要遜色得多。
  
  藥來對長袍男子說,兩件都看真,恭喜您,您這是得著寶啦。不料長袍男子臉色一暗,不見喜色,一把抓住藥來的胳膊,說有件事麻煩您,明天我?guī)е@雞缸杯還來,您再掌一次,這次您得說看假。
  
  藥來一愣,拿假貨請他們當真貨斷的人,經(jīng)常會有,但拿著真貨讓他往假里說,還是第一次碰到。藥來生怕自己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長袍男子堅定地說,明天甭管我說什么,您就往假里斷,這高足杯,就是給您的酬勞。
  
  說完以后,長袍男子一轉(zhuǎn)身出去了,剩下藥來莫名其妙。到了第二天,店里來人了,一個偽警察,一個日本軍人,后面跟著那長袍男子。那偽警察一進門,扯著嗓子找藥來。藥來趕緊迎出來,長袍男子說您掌個眼,然后把雞缸杯遞過去了。
  
  五脈祖訓,去偽存真,掌眼時絕不能把假的說成真的——可沒規(guī)定不能把真的說成假的。藥來嘴皮子利落,拿著雞缸杯一通品評。那偽警察和日本軍人都是棒槌,三五句話,就讓藥來給忽悠暈了。最后日本人心悅誠服,問藥來這東西到底是真是假。藥來把東西遞回去,笑著說這件有點新。
  
  日本人聞言大怒,拿起雞缸杯狠狠往地上一砸,嘩啦一聲,登時摔了個粉碎。藥來心里一哆嗦,多好的東西,就這么給摔沒了。再看那長袍男子,已呆在了原地。
  
  等到偽警察和日本人氣沖沖地摔門出去,長袍男子先是渾身劇抖,然后“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登時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藥來趕緊叫醫(yī)生來搶救,可惜回天乏術。
  
  藥來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這長袍男子姓樓,家里傳下一盞雞缸杯,奉為至寶。一個鄰居做了偽警察,攛掇著獻寶給日本人。日本人三天兩頭上門,話里話外要霸占這杯子。長袍男子惹不起他們,又舍不得,就想了個辦法,說這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真?zhèn)尾恢谜埛郊诣b定。然后他轉(zhuǎn)頭來求藥來故意說成假的,斷了他們的念想。
  
  哪料到這日本人是個火暴脾氣,一發(fā)現(xiàn)是假的,竟然直接給砸碎了。一番算計,結局居然是這至寶雞缸杯反遭了災,這卻是誰也沒預料到的了。
  
  藥來一直在想,如果實話實說,斷為真貨,能不能救下他一命?可是這樣一來,雞缸杯勢必被奪,這人惜寶如命,也未必能活。換句話說,從他的雞缸杯露白之日起,命運就已然注定。
  
  那件作為報酬的青花八寶小型高足杯,被藥來精心收藏起來。每次看到它,他就會聯(lián)想到那件被砸碎的雞缸杯,心疼不已。無論是人還是物,似乎都難以逃脫命運的安排。
  
  第三個故事,是那件天青釉馬蹄形水盂。
  
  天青釉之名出自五代后周柴世宗的批語:“雨過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作將來。”青如天,明如鏡,是為天青釉。這本是柴窯的特色,但柴窯至今未有發(fā)現(xiàn),所以天青色在宋代其實多出自汝窯、鈞窯,同樣是稀世珍寶。
  
  1948年,藥來前往長春,這里曾是偽滿洲國首都,故宮大量收藏都被溥儀帶來此處。日本投降以后,不少寶貝流落到東北民間。不少古董商人,都喜歡來東北撿漏,謂之東貨。
  
  藥來這次來長春,收獲不少,可行將離開之時,卻發(fā)現(xiàn)走不了了。兩軍交戰(zhàn),把長春城圍得如鐵桶一般,一只鳥都休想進出。沒過多久,城里開始鬧起饑荒。
  
  藥來腦子活,一開始封城時就意識到不妙,搶先出手,偷囤了點糧食。雖然不多,但足夠一人維持。城內(nèi)已然是哀鴻遍野,每天都有人餓死,情況十分凄慘。藥來不敢外出,就躲在房間里,希望能挨過這次劫難。
  
  這一天,忽然有人找上門來。藥來一看,卻是之前曾接觸過的一個賬房先生,叫郭行。郭行的爺爺給溥儀當過侍衛(wèi),偷拿過一件天青釉馬蹄形水盂。之前藥來想收,只因?qū)Ψ揭獌r太高,未能談妥。
  
  郭行找到藥來,雙眼通紅,腳步虛浮,一見面就說:“藥先生,這件水盂您收走,我不要錢,就給我點吃的吧,不然我全家都要餓死了。”藥來心生猶豫,還沒作出決定,旁邊忽然跳出一個人來,大聲說:“且慢,我拿吃的跟你換!”
  
  藥來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本地一個古董藏家,叫鄭安國。鄭安國極為癡迷瓷器,在當?shù)乇蝗朔Q為瓷瘋子。藥來到長春之后,被他攪亂了好幾筆生意,兩個人如仇敵一般。
  
  郭行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放話說誰給的食物多,天青釉水盂就歸誰。藥來手里只有三塊面包,而鄭安國“咣當”一聲,扔過來一袋大米,足有十斤。
  
  郭行沖藥來一拱手,說聲抱歉,然后把水盂遞給鄭安國,拿起米袋子轉(zhuǎn)身就走,毫無留戀。他本來珍視此物如性命一般,到了生死關頭,再也顧不得。
  
  鄭安國高興得不得了,抱著水盂蹦蹦跳跳也離開了。藥來著實喜歡這件水盂,舍不得放棄。他思前想后了一整天,決定再去努力一下,于是次日便去了鄭安國家里。藥來到了鄭家門口,一推門,沒鎖,他踏步進去一看,登時驚呆了。
  
  鄭安國一家四口人躺倒在炕上,一動不動。藥來湊過去一探鼻息,已經(jīng)全活活餓死了。鄭安國死前,雙手還緊緊攥著那件水盂。藥來這才知道,鄭安國家里已經(jīng)餓了好幾天了,這是剛弄來一點口糧,回去救命的,結果被他又換回了天青釉水盂。
  
  這個瘋子,就為了一件瓷器,居然連自家人性命都不顧了!
  
  藥來搖頭嘆息了一番,也不去碰水盂,轉(zhuǎn)身要走。可他忽然聽到炕上傳來一聲特別微弱的聲音,跟小貓叫似的。他回頭一看,炕里頭原來還蜷著一個男孩,大概十歲上下,奄奄一息,但鼻孔里還有點氣。
  
  藥來嘆了口氣,心說老鄭啊老鄭,我救你兒子一命,拿走這件水盂作報酬,不為過吧?你可別有怨念。于是藥來把水盂收走,掏出面包分了一半給那孩子,孩子勉強吊回命來。
  
  后來藥來帶著這孩子和水盂,千辛萬苦回到北平。家里老人一看,發(fā)現(xiàn)這天青釉水盂其實是件贗品,不是宋瓷,而是清瓷,景德鎮(zhèn)出的。康熙年間,景德鎮(zhèn)的窯口能仿制出天青色來,幾可亂真。哪怕是積年的老手,也很容易被打眼。
  
  藥來倒不覺得遺憾,誰沒被打過眼呢?他感慨的是,鄭安國舍去全家性命,最后爭得的卻是一件贗品,真是十足諷刺。那么,倘若這件東西是真的呢?那么鄭安國的犧牲到底值還是不值?外人看來,當真是愚行、癡行,可鄭安國自己內(nèi)心,未必會如是想,甚至郭行也未必是這么想,說不定心底反倒羨慕鄭安國。癡迷一道,孰是孰非,實在難以評判。于是這件贗品,也留在了藥來身邊,以紀念那段驚心動魄的日子。
  
  第四個故事,是孔雀雙獅繡墩。
  
  繡墩這東西,說白了就是個豎放的鼓形坐具,圓形,腹部大,上下小,移動起來方便,坐時上覆繡帕一塊,所以又稱“繡墩”,古代也叫“基臺”或“荃蹄”。繡墩的質(zhì)地什么都有,木的、瓷的、竹的、雕漆的,種類很廣泛,不過一般以瓷墩最為貴重。
  
  這個孔雀雙獅繡墩是青花瓜棱墩,上下各有一道弦紋,近墩面處是孔雀團紋,四周纏枝葡萄葉,墩面繪的是雙獅戲球紋,底下還有幾朵如意云頭。做工很精致,應該是明代隆慶年間的器物。可惜的是,墩邊磕掉了一塊,不夠完美。
  
  這個繡墩本屬于一家叫謨問齋的古董鋪子,據(jù)說是鹿鐘麟闖宮那年,老板趁亂從故宮里弄出來的。謨問齋老板將其視若珍寶,平時深藏家中,等閑人見不到。只有接待貴客時,他才把它拿出來顯擺一下。
  
  按謨問齋老板的話說,這繡墩是隆慶年間進的宮,深居大內(nèi)幾百年,伺候了明清兩朝十幾位皇上,里面滿滿的全是龍氣。想要收購的人一直沒斷過,可老板堅決不賣,放出話去,說哪怕窮得要賣孩子,這東西也不出手。
  
  差不多是五六年前后,北京各個行業(yè)都開始搞公私合營,古董界也不能置身事外。五脈作為鑒古的定盤星,和政府配合,負責說服北京的這些個古董鋪老板,把原有的鋪子合并成國營文物商店。有的老板識時務,乖乖讓出了股份和收藏;有的老板卻拒絕合作。像謨問齋老板就堅決不肯,放言說誰敢動我的鋪子我跟誰拼命。
  
  當時五脈負責這邊的人是藥來,他苦口婆心勸了半天,反而被罵了回來。政府派駐的代表不樂意了,當時拍桌子說要嚴懲。藥來好說歹說,勉強勸住,然后連夜拍了一封電報,給謨問齋老板的兒子。
  
  老板兒子早年去了延安,后在南方軍中任職。他接到電報,立刻請了個假趕回北京。謨問齋老板本以為兒子來了,能給自己撐腰。沒料到他兒子一到,積極表態(tài),很快就和藥來把合營的事給談定了,比其他鋪子還徹底。
  
  謨問齋老板大怒,抄起笤帚追著兒子揍。兒子不敢還手,只能躲。倆人在屋里你追我趕,一不留神,“咣當”一聲把這個瓷繡墩給撞倒在地,邊上磕破了一塊。謨問齋老板心疼得不行,當時捂著胸口就倒在地上。兒子不敢怠慢,趕緊送去醫(yī)院搶救。老爺子給搶救過來了,但身子也垮了,店里的事情,只能讓兒子做主。
  
  謨問齋公私合營那天,老板非要從醫(yī)院出來,一屁股坐在鋪子前,屁股下就是這個掉了碴兒的孔雀雙獅繡墩。他大聲說:“這繡墩打來我家起,一直是當爺爺供著,從來舍不得坐。今天我就要坐個痛快,過一把皇帝的癮。”
  
  他坐在這個繡墩上,一動不動,盯著人把鋪子里的東西一件一件搬走。最后大家把公私合營的牌匾掛上,鞭炮響完,兒子過來招呼老爺子起身,湊近一看,已經(jīng)沒了呼吸,老爺子就這么坐在繡墩上去了。他的右手垂下來,緊緊摳在繡墩的缺口處,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勁,要兩個小伙子才把手指頭掰開。
  
  這個孔雀雙獅繡墩不在謨問齋的合營名錄里,算是他們家的私有財產(chǎn)。可老板兒子卻不敢要,他爹老吹噓這繡墩沾染皇氣,他要求上進,不愿保留這些封建殘余,索性賣給了藥來。辦完喪事之后,老板兒子匆匆返回南方,沒過多久,家屬也被接過去,房子轉(zhuǎn)賣,從此這一家人再無任何消息。
  
  對于謨問齋老板,藥來一直有些歉疚。若他不把老板兒子叫回來,是不是能保住他一條性命。當然,也可能會碰到一個更殘酷的結局。
  
  聽藥不是講完這四個故事,都已經(jīng)快半夜了。旁邊高興聽得發(fā)呆,我動了動酸疼的脖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心中百感交集。
  
  藥不是道:“這四個故事,我爺爺只說給我聽。其他人或有耳聞,但唯獨我聽得最全。小時候的我聽不懂,如今回過頭,卻處處有著深意。”
  
  這些故事里,或是貪婪,或是癡纏,或是無情,或是無奈,明里講的是四件器物,其實已跟掌眼鑒定關系不大,甚至和真假也都無關,說的全是人心。正所謂鑒古易,鑒人難。比起那些器物,這人心才是最耐琢磨的。
  
  不過我有一個疑問,藥來這一輩子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雨,為何單單對這四件事耿耿于懷呢?
  
  藥不是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爺爺常說,這四事的主角都不是他,但偏偏是他掌握了那些人的命運。倘若其時他改換做法,那些人和這些器物,未必不是另外一個結局。所以這四件事里,他都有一悔:悔事,悔人,悔過,悔心。”
  
  聽到這里,我心中一動,這不正是我那個小店的名字嗎?
  
  我的小店叫作四悔齋,用的乃是我父親自殺前留下來的四個詞。如今居然在藥家子弟口中聽到,看來這“四悔”的來歷,恐怕比我想象中還要復雜。不知藥來和我父親許和平之間,還有什么特別的瓜葛。
  
  我本想好好琢磨一下,可腦子里現(xiàn)在快成一鍋粥了。您想啊,我們一天從衛(wèi)輝趕回來,兩次闖入藥家別院,還跑去圓明園一趟,中間沒停沒歇,疲憊不堪,這眼皮比后母戊方鼎還重。
  
  這種狀況,實在不適合繼續(xù)思考。我比了個手勢,說今天差不多到這,咱們明天再說吧。
  
  藥不是已經(jīng)在旁邊給我開好了房間,我告別之后,昏昏沉沉回去屋里,一頭栽在床上,臉埋在柔軟的枕頭里一下子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可真香,溜溜兒到了八點多我才醒。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我去敲對門的門。門開了,高興穿著件淺藍條紋的燈芯絨睡衣探出頭來。我一愣,尷尬得趕緊打了個哈哈。反倒是高興大大方方說:“他還睡呢,咱倆先吃早飯去?”
  
  沒過一會兒,高興換回昨天那套衣服,和我一起去了樓頂?shù)男D(zhuǎn)餐廳。我們倆一人捧著一份早餐,對面而坐。我忽然很好奇:“你們倆性格差這么多,怎么認識的?”
  
  高興拿叉子戳了一塊水果,邊吃邊說:“我跟他呀?特簡單,我高二那年暑假,騎自行車去香山寫生,正好遇見一個攔路搶劫的,藥不是正好路過——你是不是覺得接下來是英雄救美?哈哈哈,真不是。藥不是根本沒動手,他跟劫匪理論上了,說這里距離最近的派出所就七百米,你搶完跑掉的速度多少多少,我跑去派出所報警的速度多少多少,民警騎摩托追過來的速度是多少多少,你根本沒機會逃掉,為了幾支畫筆付出勞改代價,成本太高,哇啦哇啦開了堂課。那劫匪估計聽煩了,罵了句神經(jīng)病就走了。”
  
  我忍不住笑了,這還真是藥不是的作風。
  
  “我在旁邊笑得前仰后合,藥不是挺不高興,說我?guī)湍憬鈬氵€笑。我說那我請你吃冰棍吧,他說必須回請,一來二去,我倆就好上了。學校抓早戀,可從來沒逮著過我倆。藥不是天生一張好學生的面孔,每次來我們學校,都特能唬人,從家長到老師都以為他是來輔導功課的。”
  
  高興咯咯笑了一陣,一臉懷念,隨即又搖搖頭:“哼,這家伙別的都好,就是太剛愎自用,啥都自作主張。他要出國,我沒攔著,他說把我也帶出去,那我可不干了。憑什么非得靠你帶呀?我不成了傍家兒了嗎?好像離了男人,就什么都干不了似的——你要追姑娘,可別學他。”
  
  我訕訕一笑,煙煙和我之間,可不存在這種問題。我忽然想起一個事:“藥不是為什么不愿意接藥家的衣缽?”
  
  高興道:“他嫌古董這行暮氣沉沉,一半靠人脈,一半靠資歷。這家伙心高氣傲,說要做那種靠努力和智慧就能有所成就的事。就因為這個,他跟家里吵了好幾架,藥老爺子親自出馬都沒用,最后只能任他出去,轉(zhuǎn)而培養(yǎng)他弟弟藥不然。”
  
  “藥不然你也認識?”
  
  “很熟啊,小家伙跟他哥不一樣,性格活絡,挺有文藝天賦的。他玩搖滾就是我?guī)腴T的,可惜啊,最后還是被家里拽回去了,沒逃掉。”高興吮了吮叉子尖,隨即正色道,“不過你別小看那家伙。藥不是外冷內(nèi)熱;而他弟弟正好相反,平時嘻嘻哈哈哈,對誰都挺熱情,可骨子里卻保持著距離,旁人輕易看不透,連藥老爺子都不好把握……”
  
  “背地里不要說人壞話。”
  
  一個聲音從我們旁邊飄過來,藥不是沉著臉站在那里。原來他也起床來了餐廳。高興吐吐舌頭,低頭繼續(xù)吃她的煎蛋。我橫了他一眼:“昨晚睡得還挺好?”
  
  藥不是眼皮一抖,知道我是在拿高興留宿的事涮他。他“哼”了一聲,說:“很好,一覺睡到天亮。”然后獨自坐去另外一張餐桌,拿起一片燕麥吐司,默默地往上抹黃油。
  
  有他在,談話氛圍立刻蕩然無存,我和高興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食物。高興三口兩口吃完,起身說我得趕緊回去了,修補油畫還挺費工夫的。藥不是點點頭,讓奔馳專車去送她。
  
  高興離開之后,我清理完自己的早餐,挪動屁股坐到藥不是對面,問他接下來的計劃。
  
  五個青花人物故事蓋罐,已知的有兩個。“鬼谷子下山”的真品在老朝奉手里,那么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搞清楚藥家收藏的“三顧茅廬”蓋罐,被誰給拿走了。
  
  藥不是擱下刀叉:“這個交給我來查,畢竟是藥家的事兒。我不必露面,一樣有辦法查到。至于你,另外有一件任務。”
  
  我對他這種上司口氣習以為常,嘆了口氣:“你說吧。”
  
  藥不是拿出一個小冊子,放到桌子上。我一看封面,上面是四個繁體字:玄瓷成鑒。
  
  我爺爺許一城曾經(jīng)留下過一本秘籍,叫做《素鼎錄》,集許家數(shù)代人金石玉器鑒定經(jīng)驗之大成。藥家是玄字門,以瓷器為主,家里也有一本類似的書,叫做《玄瓷成鑒》,內(nèi)容差不多,也是藥家在瓷器方面獨到的見解。
  
  “你……你從哪找出這東西的?”我有些驚訝。
  
  “這只是影印本而已,不是原本。”
  
  “廢話!我是問,你把它拿給我干啥?”
  
  藥不是推推眼鏡:“自然是要你研讀。接下來我們要追查的重點是青花罐,勝負的關鍵,就看瓷器的鑒定手段了。這些我不懂,又不能找家里人幫忙,只能靠你了。”
  
  “我的專業(yè)是金石玉器,不是瓷器啊。”
  
  “不懂可以學,至少你比我基礎好,我是完全不懂。”藥不是一臉理所當然。
  
  我滿臉苦笑:“你當我是天才兒童,看一遍就成專家了?”
  
  《素鼎錄》也罷,《玄瓷成鑒》也罷,說是秘籍,其實和武俠小說里的武功秘籍不是一回事。
  
  鑒定古董,憑的是學問和經(jīng)驗,秘籍這種東西意義不是很大。更何況,書中所載,只是前人的經(jīng)驗,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很多技巧因此失效。現(xiàn)在的鑒定和偽造技術,已遠遠超出秘籍時代的想象。
  
  比如說熱釋光技術,可以用來判斷器物存在時間;金相顯微鏡技術,可以看出器物內(nèi)部的裂痕或分子結構。這些東西一出來,民國之前的七成鑒定和造假手法就廢掉了,不得不更新?lián)Q代。
  
  所以五脈對待老一輩秘籍的態(tài)度,紀念意義大于實用價值,不會刻意藏私,在小范圍內(nèi)允許外人閱讀與翻拍。
  
  我倒不忌諱偷看藥家秘籍,這不算什么機密。但藥不是顯然指望我一讀秘籍,就成瓷器鑒定大師,這是純屬外行人的瞎想了。
  
  藥不是放下吐司,慢條斯理道:“我知道這不太可能,但臨時抱抱佛腳,哪怕只提高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也值得我們?nèi)ヅΑΣ粚Γ俊?br/>  
  他說話越來越像個討厭的老師,可是我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只得無奈地答應。
  
  藥不是交代了幾句,外出去調(diào)查了。我貓在賓館里,開始翻閱這本《玄瓷成鑒》。
  
  這書比《素鼎錄》要好懂,印刷排版都很舒服,一看就是精修過的版本。書前的序言是藥來的爺爺藥襄子寫的——這家人起名字的品位始終那么奇特——大概意思是此書是鑒定瓷器之大要,藥家弟子需要先誠信正意,領悟去偽存真的祖訓,才有資格學習。
  
  這本不是入門讀物,沒有從基礎講起,一開篇就是各種鑒定理論和實例,用的還是文言文。我花了大半天時間,草草翻了一遍,感覺沒有讀透。估計里面有很多關節(jié),只是點到為止,要有老師講解,才能說透徹。
  
  至于能有多少東西進腦子,又有多少腦子能記住,真是不好說。我看得眼睛發(fā)疼,放下筆記,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幾圈,一不留神,穿著拖鞋的右腳“咣”的一下,踢到了一個柜箱的邊角,疼得齜牙咧嘴。我趕緊坐回到沙發(fā)上,邊揉邊吸涼氣,嘴里還罵道這什么鬼箱子……
  
  嗯?我腦子里忽然閃過一道念頭,序言里“藥襄子”這個名字有點眼熟。再仔細一想,似乎在《素鼎錄》里也有提及。那本書是家傳絕學,我倒背如流,趕緊回想了一下,還真想起來了。
  
  我爺爺許一城在談及青銅器皿的形制時,特意留了一筆,說玄字門有位前輩師叔藥襄子,把瓷器開片比為青銅紋隙,觀點讓人耳目一新,足見掌眼者不可偏重一門,要博采諸家之長云云。
  
  嗯?感覺哪里不對。
  
  我又細琢磨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藥襄子是藥來的爺爺,而許一城把他稱為玄門師叔。換句話說,許一城比藥來、劉一鳴、黃克武都高一輩。這樣推演下來,我父親許和平和藥、劉、黃三位同輩,那……那藥不然、藥不是還有煙煙,豈不是我的子侄輩了嗎?
  
  這輩分可有點亂哪……
  
  五脈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不過明眼梅花同氣連枝,所以這一代代的輩分,排得很有講究。可為什么沒人跟我提過這事?別的不說,煙煙可是正跟我好呢,這不成了跟侄女談戀愛了嘛。
  
  我想了半天,最后得出一個結論:估計是我爺爺筆誤了,那畢竟是個手抄本。要真是輩分差那么大,五脈其他人早該提醒我了。
  
  我看了大半天,正在頭暈腦漲之際,藥不是推門進來了。他一臉疲憊,看來這一天也沒閑著。他放下手里的包,告訴我那件“三顧茅廬”蓋罐的下落已經(jīng)查清楚了。
  
  我忙問在哪,藥不是冷冷一笑:“這事可有意思了。”
  
  原來借走青花“三顧茅廬”人物故事蓋罐的,不是藥家的人,而是青字門沈家,還是族長沈云琛親自開口。為這事,藥家還召集了一次家族會議,一致同意暫時借出。沈家按規(guī)矩送來了抵押品,打了借條,甚至連公證都做了,手續(xù)齊全。
  
  難怪藥不是二伯潛入別院時,抱怨說外人能借為啥自己人不能借。
  
  “那沈云琛為什么要借這個蓋罐?”我問道。青字門是玩木器的,怎么會來借瓷器?
  
  藥不是道:“有意思就有意思在這兒了。現(xiàn)在五脈不是在搞商業(yè)化嗎?沈家最積極。最近沈云琛在杭州搞了一個明清家具博覽會,大張旗鼓,想把仿古家具這塊做起來,所以要借‘三顧茅廬’蓋罐去充充門面。”
  
  瓷器和木器之間的關系很密切。古董家具的擺設很有講究,配青銅太陰,字畫又太輕,玉器金器又不宜多,只有配瓷器才最為自然。桌上瓷硯瓷盞,架上瓷瓶瓷雕,香幾瓷爐,屏風瓷罐,床上瓷枕,櫥中瓷盤。因此古董行當有句話,叫“瓷襯木,木托瓷”,兩者陳列,誰也離不開誰。
  
  沈家和藥家經(jīng)常互相借器物幫襯,習以為常,并無可疑之處。青花“三顧茅廬”蓋罐是件罕有的寶貝,擺在博覽會大門口,檔次立刻就上去了,絕對是一件增光添彩的事。
  
  “除了‘三顧茅廬’人物罐,沈云琛還借了其他二十幾件,都是藥家珍藏的東西。估計她是暗中給了不少好處,才換得藥家這些人一致同意。不過她可不虧,這些器物價值連城,有話題性,在媒體上稍加操作,就能引起極大關注。”
  
  藥不是不懂瓷器,可是他懂商道,一眼就看穿了沈云琛的醉翁之意。
  
  經(jīng)歷了《清明上河圖》事件,我體會到了媒體的威力有多大。沈云琛作為這一輩人里最有商業(yè)頭腦的,肯定是經(jīng)過精心策劃,把每一件東西的價值發(fā)揮到了極致。
  
  “這瓷罐是什么時候借的?”我忽然問。
  
  “半個月之前,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運到杭州了。”
  
  我“哦”了一聲,這至少能證明,借罐這事跟老朝奉沒關系。半個月前,我和藥不是尚未碰面,更不知道人物五罐的存在。老朝奉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借走罐子讓我們撲空。
  
  藥不是贊許地點點頭:“這就是我為什么堅持,只信任自己挖掘出的線索。你終于也開始理性思考了。”
  
  得……什么話都讓他說了。
  
  確定沈云琛借罐跟老朝奉無關,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我們不需要占有那罐子,而是想近距離觀察下,只要去杭州看一眼,就得了。
  
  “那其他四個罐子,有下落嗎?”我問藥不是。藥家在瓷器行當人脈最廣,想探聽這種消息,只能靠他們的關系網(wǎng)。
  
  藥不是搖頭:“暫時還沒有,但過幾天應該會有回信。”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藥不是當即拿起電話,請酒店訂了兩張機票。時間趕得挺巧,晚上就有一趟。于是我倆沒耽擱,趕緊開始收拾東西。對于這種工作效率,我很滿意。我這人沒啥積蓄,能有一個土豪搭檔,做起事太方便了。
  
  “你書看得怎么樣了?”藥不是收拾到一半,忽然問道。
  
  “翻完了。”我簡單地回答了三個字,避免提及學習效果。
  
  “你可得抓緊時間學,我的直覺告訴我,未來決勝的關鍵,很可能就在瓷器的專業(yè)知識上。”
  
  “雖然你這么說,可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兒。人家老師傅一年摸幾千件物件,幾十年才敢說鑒定,我光看這些,跟人家怎么抗衡?”
  
  藥不是眉頭一皺,抬起胳膊,帶著絲絲怒氣:“許愿,這是一場戰(zhàn)爭。吊兒郎當?shù)娜耍欢〞 !?br/>  
  我見他認真起來,懶得去捋虎須,連聲說:“好吧好吧,我盡量抓緊時間看,行了吧?”藥不是這才轉(zhuǎn)身,繼續(xù)裝他的箱子。他的行李箱里,除了西裝就是西裝,唯一例外的是一件淺藍色條紋的睡衣,對了,好像高興早上才穿過。
  
  “哎,對了,你跟高興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八卦心忽然開啟了。
  
  藥不是背對著我,動作停滯了一下,頭也不回地答道:“我們已經(jīng)是兩個世界的人,只能互相祝福順利。”我嘖了一聲,覺得挺可惜,高興是個好姑娘。
  
  “兩個世界的人還睡一起?你再努力努力,說不定能追回來。”我說。
  
  藥不是道:“這次咱們的對手是老朝奉,沒必要把她卷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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