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姬吩咐項少龍坐到她身旁,透過簾幕凝望窗外流水般逝去的咸陽夜景。主街上擁滿慶祝春祭和因黑龍出世而雀躍歡欣的秦人,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鞭炮之聲不絕于耳,份外襯托出朱姬空虛無著的心境。自從莊襄王異人過世,朱姬從未快樂過。她的一生是由呂不韋造就出來的,亦因呂不韋而被毀去,恐怕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和呂不韋間的恩怨。嫪毐雖看似非常風(fēng)光,但由始至終他只是被各方面利用的一只棋子。想不到以朱姬的精明厲害,一旦迷戀起男色來,糊涂至此。
正心中感嘆,朱姬香唇輕吐道:“少龍!我往后該怎么辦呢?”
恍惚間,項少龍像再鉆入時空機(jī)器里,回到昔日在邯鄲和朱姬初相識的那段日子,心中一顫道:“太后……”接著不知該說什么話。
朱姬別轉(zhuǎn)嬌軀,定神瞧他道:“對不起!”
項少龍愕然道:“太后何出此言?”
朱姬垂下螓首,凄然道:“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有些時候,我真恨不得有人可把你殺了?!?br/> 項少龍知道她是指允準(zhǔn)管中邪和自己決斗一事,搖頭道:“我絕不會怪太后的,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怪你。”
朱姬嬌軀劇顫,抬頭往他望來,好一會,忽然道:“那條黑龍究竟是真是假,求你不要瞞我?!?br/> 項少龍立時無名火起,知道朱姬仍在為嫪毐打算,冷冷道:“當(dāng)然是真的,要假能假得來嗎?”
朱姬呆望他一會,又別過頭去瞧往窗外,苦笑道:“少龍你生氣了,有時我真希望你可以打我罵我,那人家還會好受一點?!鳖D了頓續(xù)道:“我太熟悉你。從你剛才答話的神態(tài),知道那是條假龍,這么厲害的計策,定是你想出來的,沒有人比你更會裝神弄鬼。”
項少龍心中一熱,涌起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情緒,湊到她小耳旁,柔聲道:“此刻我真想狠狠揍太后一頓!”
朱姬嬌軀劇顫,“啊”!的一聲轉(zhuǎn)過嬌軀,眼中射出復(fù)雜難明的神采。項少龍差點要封上她香唇,馬車倏地停下,原來已抵達(dá)王宮。項少龍心中暗嘆,命運(yùn)畢竟是不能有分毫更改的。
朱姬抵達(dá)宴場,小盤、呂不韋和群臣如常地?zé)崃覛g迎她,大家像從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情般。蒲鶮、杜璧均有出席,神色平靜。假若邱日升有機(jī)會到此一看,定會為自己的犧牲覺得不值。
項少龍卻因國興之死心情大壞,坐入李斯和昌平君那席之時,沉聲問道:“管中邪在哪里?”
李斯兩人聽他語氣不善,嚇了一跳,齊問道:“少龍想怎樣?”
項少龍此時已找到坐于他下方隔開五席的管中邪,正和呂娘蓉、許商、連蛟并坐細(xì)語。
昌平君為緩和氣氛,笑道:“三絕才女果是名不虛傳,一曲雖罷,但我耳內(nèi)仍像繚繞著她動人的歌聲?!?br/>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道:“我要殺死管中邪!”
兩人大感愕然,一時無言以對。李斯只能道:“少龍三思!”
此時小盤、呂不韋和一眾大臣正輪番向朱姬敬酒,剛告一段落,各自坐好,千多人的大殿堂靜下來,等待朱姬說話。項少龍怒氣上涌,倏地起立。眾人眼光立時被吸引,集中到他身上去。
項少龍豪氣沖天而起,揚(yáng)聲道:“微臣上回與管大人比武一事,因管大人劍斷而止,今見管大人另佩寶刃,忽感手癢,望能與管大人再比試一場,以作助興,請儲君與太后賜準(zhǔn)?!?br/> 大殿突然靜下來,人人臉現(xiàn)錯愕神色,顯是沒想到項少龍會有此一著。事實上前兩次比武,項少龍都是被迫作戰(zhàn),只有今天因心憤國興之死,主動出擊。就在此刻,每個人都知道項少龍是對管中邪動了真怒,決意把他殺死。
呂不韋臉色微變,冷哼一聲,搶在小盤和朱姬之前答道:“今晚乃大喜之日,不宜妄動刀兵,少龍若因私人恩怨……”
一聲長笑,起自嫪毐之口,只聽他陰惻惻道:“仲父此言差矣,上回難道是仲父大悲之日嗎?為何仲父卻一力主戰(zhàn)?”
呂不韋雙目厲芒爍閃,狠狠盯嫪毐兩眼,正想回敬,管中邪立起身來道:“項統(tǒng)領(lǐng)果然眼利,看出卑職新佩的齊國名劍‘射日’非是凡品,不易折斷,故動了雅興,若儲君、太后和仲父賜準(zhǔn),中邪樂于奉陪?!?br/> 小盤哈哈一笑道:“這才是我大秦的好男兒,請?zhí)筚n準(zhǔn)?!?br/> 朱姬定睛看項少龍好一會,秀眸射出感激之情,點頭道:“我大秦向以武力衛(wèi)國,兩位卿家正體現(xiàn)了我大秦的尚武精神,準(zhǔn)予所請?!?br/> 項少龍知道朱姬會錯了意,以為自己是因她受辱而要拿管中邪出氣,不過這時豈管得那么多,謝旨后,與管中邪同時離席往殿心走去。所有人都感受到那種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凝重氣氛,這是兩人第三次交手,管中邪兩次落在下風(fēng),今天能否扳回敗局?在某一個程度上,項少龍這次確是冒險了一點,或可說不值得去冒這么的一個險。管中邪第一次勝不了項少龍,皆因他認(rèn)為犯不著因一個他以為命不久矣的人而受傷。第二次卻輸在對百戰(zhàn)刀法全無認(rèn)識而措手不及,但仍能借劍斷逃生,甚至分毫無損?,F(xiàn)在管中邪已對百戰(zhàn)刀法有了應(yīng)付的經(jīng)驗,而且定然拚力死戰(zhàn),冀能保命,在這種情況下,鹿死誰手,確是未知之?dāng)?shù)?所以李斯勸他三思。但這時的項少龍卻完全忘掉生死榮辱,只感到若任由殺死國興的兇手繼續(xù)在眼前逍遙自在,便很對不起剛要效忠自己的手下。在這一刻,他成為一個真正的劍士,其他一切全不在考慮之列。管中邪并非呂不韋,沒有任何一部歷史書或電影說過他可以活過今晚夜。
座上的呂娘蓉臉色蒼白如死,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項少龍此刻不殺管中邪誓不罷休的心態(tài)。剛才管中邪和許商、連蛟三人才在談?wù)摦?dāng)著項少龍眼前射殺國興一事,那時她便渾身不安,知道項少龍絕不肯咽下這口氣,但仍想不到項少龍甫進(jìn)場即向管中邪憤然搦戰(zhàn)。
項少龍尚有一個考慮的因素,是管中邪的箭術(shù)殺傷力太大,若將來公開對陣,只要他扳開強(qiáng)弓,己方便不知誰能保命,故若可早點除去他,等若先救回自己或滕翼、荊俊等某一人的性命。這在潛意識里深藏的恐懼,促使他不惜代價,務(wù)要先殺死管中邪。
兩人向小盤和分坐左右的呂不韋、朱姬施禮,分了開來,各按劍柄刀把,隔開丈許,冷然對峙,由于兩人身份特別,故在王宮內(nèi)可佩帶兵器。直至此刻,仍沒有人發(fā)出任何聲音。刀劍尚未出鞘,整座大殿卻因眾人的肅默和山雨來前的凜冽氣氛,變得寒冷肅殺,似乎口鼻之間壓力陡增,使人難以呼吸暢順。兩人像研究獵物般,狠狠對視一會,管中邪微微弓起背脊,催發(fā)氣勢,更使人心情拉緊得透不過氣來。
項少龍雙目寒芒閃動,卻沒有像上回般把百戰(zhàn)刀連鞘握在手上,使人想不通他為何竟不學(xué)上次那樣把刀鞘派上用場。只見他猛地踏前一步,管中邪整個背脊弓起來,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惡獸,比上次對上項少龍,信心與氣勢都以倍數(shù)增強(qiáng)。項少龍夷然無懼,這些天來,他每天在雞鳴前起來練刀,覺得自己的狀態(tài),達(dá)到自從乘坐時空機(jī)前來之后,從未曾臻達(dá)的最高峰。假若今晚勝不過管中邪,以后休想勝過他。當(dāng)然!這只是一種純粹的感覺,實情或許不是如此。
就在此刻,項少龍百戰(zhàn)寶刀離鞘而出,化作精電激芒,畫破虛空,卻予人一種輕靈飄逸的奇異感覺,與上趟的雷霆萬鈞,似若雨暴風(fēng)狂之勢相比,更令人感到難以形容。管中邪顯然大出意外,不過他當(dāng)然不可以像其他人般去細(xì)意揣摩欣賞,立往前標(biāo)出,拔劍運(yùn)劍,迅速格架。兩人的出手,迅似奔電,使人差點看不清楚。
“當(dāng)!”管中邪猛退三步。但高手如韓竭、許商等輩,均看出管中邪是故意后退,以靈巧的步法和戰(zhàn)術(shù),化解和損耗項少龍驚人的百戰(zhàn)刀法。所以管中邪雖連退三步,卻沒有露出絲毫敗象。項少龍想不到管中邪會采取這種戰(zhàn)術(shù),不由窒了一窒,待要接連強(qiáng)攻,管中邪雙目厲芒一閃,舌綻春雷,狂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跨步欺身,射日劍疾施反擊,先沉腕往下,再斜挑而起,取的竟是項少龍小腹,使項少龍難再以砍劈應(yīng)付。一直屏息靜氣的近千觀者,見管中邪這一劍去勢凌厲無匹,大感駭然,難以作聲。
項少龍冷哼一聲,橫移一步,幻出重重刀浪,封閉胸腹的空間?!皢堋钡囊豁?,兩人乍合倏分,誰都占不了絲毫便宜。
管中邪心中狂喜,知道已掌握應(yīng)付項少龍驚人刀法的戰(zhàn)略,就是避免硬拚,以輕靈翔動去對付他的堅凝沉實。當(dāng)下哪還猶豫,射日劍趁主攻之勢,使出細(xì)膩綿密,有若織女穿梭的手法,水銀瀉地的向項少龍攻去。項少龍神情肅穆,沉腰坐馬,心中涌起因悲國興之死而來的慘痛情緒,竟硬以百戰(zhàn)刀橫砍直劈,把管中邪迫在刀影之外。一時刀光大盛,奇奧變幻,使人無從捉摸。管中邪雖竭力避免與他的寶刀相碰,仍不免刀劍交擊。
場中雖只是兩雄相爭,但眾人仿似在旁觀看千軍萬馬的慘烈沖殺,而至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凄厲景況。這時項少龍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迅速殺死管中邪,其他一切再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內(nèi)。他不知呂不韋的奸謀有多少是與管中邪有關(guān),但此人的才智不會遜于莫傲,否則單憑勇力,呂不韋豈肯把呂娘蓉下嫁給他。一天殺不死管中邪,他休想有好日子過。所以每一招無不是進(jìn)手殺敵的招數(shù),以命博命?!扮H鏘”之音響澈殿堂。由小盤以下,無人不為兩大高手慘厲的戰(zhàn)況而看得膽顫心驚。
“當(dāng)!”一聲特別的激響后,管中邪終被項少龍的以攻為守迫退開去。
項少龍在氣機(jī)牽引、彼退我進(jìn)下,一聲長嘯,挺刀攻去,森森刀浪,隨他沖前的步伐,潮涌浪翻般卷往管中邪。管中邪心中首次涌起無以為繼的感覺,剛才那番急攻,本有十分把握可置項少龍于死地,可是對方每一招都是以命換命的打法,所以雖是破綻處處,但除非自己肯陪項少龍一起送命,根本無法利用那些破綻乘隙進(jìn)攻。旁人或者不明白項少龍為何舍刀鞘而不用,但他卻痛苦地清楚知道,此正是項少龍高明之處。因為上回自己敗北之后,曾痛定思痛,一直在鉆研如何對付項少龍右刀左鞘的奇異戰(zhàn)術(shù),而且還頗有成果。因為刀攻鞘御進(jìn)退間難以專注,亦影響攻守的靈動,這使他想得破解之法。但這次項少龍舍鞘不用,登時又使他早擬好的如意戰(zhàn)術(shù)落空。但他亦是了得,當(dāng)機(jī)立斷,先退后攻,爭回主動,不讓項少龍發(fā)揮出百戰(zhàn)刀的驚人威力。豈知項少龍穩(wěn)守三尺之地,竟硬生生憑兇厲無匹的刀法,應(yīng)付了他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到他攻勢已至強(qiáng)弩之末,再難以保持強(qiáng)勁,終給項少龍一刀劈退。此消彼長下,怎還擋得住項少龍長江大河、驚濤裂岸的百戰(zhàn)寶刀。
森寒殺氣,隨項少龍的寶刀,籠罩而來。那種駭人的感覺,凝成重若泰山的心理壓力,緊鎖管中邪的靈魂和肉身,首次使他泛起難以力抗的感覺。忽然間,他清楚知道項少龍已到了刀法大成的宗師境界。殿內(nèi)的人更是呼吸頓止,靜得落針可聞。百戰(zhàn)寶刀又由無數(shù)刀影化合為一,疾劈敵人。管中邪心膽已怯,一時間竟看不出項少龍的后著變化。
“當(dāng)!”人影乍分。管中邪蹌踉急退,項少龍刀光再盛,著著搶攻,絲毫不予對方扳回敗局的機(jī)會。呂不韋方面人人色變。
呂娘蓉尖叫道:“停手!”竟撲了出來,不理其他人喝止,朝兩人奔去。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鏘、鏘、鏘!”項少龍倏地飛退。管中邪顯然中招,長劍脫手墜地,步履蹌踉,仰后剛好倒入?yún)文锶貞牙?,兩人同時坐倒地上。項少龍大叫可惜,這一刀傷得管中邪雖重,但卻仍要不了他的命。皆因怕誤傷呂娘蓉,故提早在對方仍有余力之時痛下殺手,為此予管巾邪一線之機(jī),差了一點點方能取他性命。兩人身上同時現(xiàn)出血漬。管中邪的血漬在左胸口,連甲胄都被砍破,可見他是在危急時勉強(qiáng)避開貫心之厄。但沒有幾個月工夫,休想復(fù)原過來。項少龍的血漬則在左臂彎間和大腿處。
呂娘蓉尖叫道:“中邪!你怎樣哩!”
管中邪臉色蒼白如死,卻咬緊牙關(guān),朝項少龍道:“中邪受教,此刀永不敢忘?!?br/> 呂不韋跳起來喝道:“還不趕快救人治傷?!?br/> 項少龍心中一陣疲累,想不到在這樣的優(yōu)勢下,仍給呂娘蓉一記意外的變化打破他的如意算盤,以后恐難再有這么理想的機(jī)會。
翌日項少龍藉口療傷休養(yǎng),率領(lǐng)嬌妻愛兒和十八鐵衛(wèi)返回牧場,滕翼親自帶兵護(hù)送,且又得到小盤和昌平君同意,項少龍不在之時,由滕翼代掌軍符,同時以烏果接替國興的職務(wù)。若在以前,必過不了呂不韋那一關(guān)。但現(xiàn)在只要小盤不反對,軍職的委任調(diào)動便操在昌平君的太尉手上。當(dāng)然,呂不韋仍是有實權(quán)的丞相,只不過由于現(xiàn)在的職務(wù)界線分明,有些事他若要插手便是越權(quán)。沒有人肯放棄已得的權(quán)力,所以呂不韋才作最后掙扎,要與杜璧和蒲鶮聯(lián)成一氣。斗爭仍是方興未艾。
馳出咸陽城,紀(jì)嫣然拍馬來到項少龍身側(cè),關(guān)心地道:“她們要我詢問夫君大人的傷口是否還在疼痛?”
另一邊的滕翼笑道:“嫣然自己不想知道嗎?”
紀(jì)嫣然嬌嗔道:“二哥笑人家!”
項少龍見她神態(tài)百媚千嬌,動人之極,不由心曠神怡,微笑道:“些許皮肉之傷,何足掛齒。”
滕翼若有所思地道:“你們回牧場后,至緊要小心戒備,我怕呂不韋鋌而走險,再施暗襲,又或通過杜璧和蒲鶮遣人來對付你們?!?br/> 紀(jì)嫣然道:“儲君和昌平君正研究如何落實兵制,自從呂不韋登場,妄用先王對他的寵信,使將兵不遵鞅君定下來的規(guī)法,又私掌璽符,調(diào)動車隊。若革此陋習(xí),呂不韋休想再遣兵來對付我們。要嘛!只好出動家將門客。”
秦國自商鞅變法,君主對軍隊控制極嚴(yán),施行璽、符、節(jié)的制度。璽即君主的御印,任何軍令政務(wù),沒有蓋上御印,均屬無效。但由于小盤尚未加冕,故必須加蓋太后朱姬的璽印,才算有效。符是虎符,以銅鑄成,背刻銘文,一分兩半,分由君主和將官持有,必須由君主發(fā)給,驗合無誤,方可調(diào)動兵將,但因呂不韋的專橫,又借興筑鄭國渠和應(yīng)付連綿戰(zhàn)事等為藉口,使蒙驁等綰符不還。很多時更以他的相印代替小盤和朱姬的印璽,擾亂和取代君主的權(quán)力。節(jié)是指君主發(fā)出的通行證,凡遠(yuǎn)程的軍隊調(diào)動,須持節(jié)方能暢通無阻。璽、符、節(jié)本是三者缺一不可,否則不能生效。凡五十人以上的軍隊調(diào)動,均須遵行此法。但呂不韋權(quán)高壓主,由莊襄王時代開始,逐漸打破成規(guī),現(xiàn)在小盤借黑龍的聲勢,終得入手撥亂反正。
滕翼皺眉道:“對蒙驁這類長期屯守邊塞的大將,仍是沒有多大作用?!?br/> 紀(jì)嫣然笑道:“雖管不到璽符節(jié)俱備的戍邊將領(lǐng),但至少我們不用擔(dān)心會有大軍來侵犯牧場,加上桓齮的速援師,怕也該有些好日子過吧!”
項少龍開懷笑道:“不過若紀(jì)才女想用溫泉滑水洗凝脂,路途上還是小心點好?!?br/> 紀(jì)嫣然吟哦道:“溫泉滑水洗凝脂,唉!夫君哪!”
項少龍意興大發(fā),高唱“溫泉滑水洗凝脂,正是初承恩澤時”,一邊拍馬去了。
接著的一段日子,項少龍過著寫意的時光,每日練刀后與妻婢愛兒游山玩水,又或勤練騎射之術(shù),閑來則研習(xí)墨氏補(bǔ)遺上的兵法,或和紀(jì)才女討論天下形勢,增加各方面的知識和認(rèn)識。看著寶兒一天比一天強(qiáng)壯增高,那種滿足快樂確非其他事物可以替代。岳父烏應(yīng)元則忙于照應(yīng)塞外的烏卓,不時外出辦貨。陶方每隔一段時間親返牧場,告訴他咸陽最新的消息。期間他返回咸陽兩趟,分別為主持荊俊和鹿丹兒盛大的婚宴、參加楊端和與嬴盈的婚禮。
不知不覺間夏去秋來,這天王陵和昌平君忽聯(lián)袂來牧場見他,久別相逢,大家自是非常高興。
晚宴后,王陵和昌平君與他在大廳閑聊,前者正容道:“儲君還有個許月足十七歲,該是納儲妃的時刻。呂不韋力主納齊國的小公主為妃,我們正極力反對?!?br/> 項少龍早知兩人遠(yuǎn)道而來,必有天大重要的事情,聞言道:“太后心意如何呢?”
昌平君苦笑道:“該說是看嫪毐有什么看法和想法,上月太后忽然到了雍都去,而在此之前她已有十多天沒有參與朝會,嫪毐變成她的代言人?!?br/> 項少龍心中暗嘆,當(dāng)然知道朱姬是避往雍都,以免替嫪毐產(chǎn)子一事給人察知。沉聲問道:“嫪毐有陪她去嗎?”
王陵搖頭道:“沒有!現(xiàn)在他與呂不韋爭持激烈,怎肯輕易離開?”看兩人臉色,就知他們對朱姬忽然離開咸陽一事,生出懷疑。
他試探道:“你兩人心中的儲妃人選是何家小姐?”
王陵道:“王龁孫女美秀,今年剛滿十五歲,生得花容月貌,又品性嫻淑,知書識禮,沒有其他女子比她更適合做儲妃?!?br/> 項少龍同意道:“若是如此,確非常理想,不過最好先安排儲君和她見上一面,儲君看得入眼,我們才好說話。唯一擔(dān)心是太后不同意?!?br/> 昌平君道:“這正是我們來找少龍的原因,我們曾就此事多番請示太后,而太后臨離咸陽之際,曾對儲君說她不在之時,一切事可由少龍為她代拿主意?!?br/> 項少龍愕然道:“竟有此事!”
王陵道:“這是儲君親口說的,太后還告訴儲君,她最信任的是少龍的眼光和識見?!?br/> 項少龍忽地省悟過來,知道定是嫪毐心中另有人選,朱姬拗他不過,又知若依嫪毐之言,必會與小盤關(guān)系更趨惡劣,故將此事推到自己身上。在眼前的情況和關(guān)系下,即使嫪毐亦不得不賣賬給他項少龍。
項少龍欣然道:“那就照你們的主意辦,唉!你們是否要把我押返咸陽呢?”
兩人聞言莞爾。
昌平君忽又岔開話題道:“信陵君和安厘王先后于兩日內(nèi)死了。太子增繼位為魏王,王后是單美美?!?br/> 項少龍心中一顫,他和信陵君雖是敵非友,但仍為他的死訊而神傷。此后平原夫人和少原君的日子定不好過。
王陵道:“廉頗果然潛逃楚國,據(jù)說是龍陽君放他一馬,否則恐怕要成為無忌公子的陪葬品?!?br/> 項少龍竭力不去想這些無奈的事,問道:“呂不韋最近有什么動靜?”
昌平君嘆道:“呂不韋現(xiàn)在和嫪毐三日一小吵,十日一大吵。蒙驁則領(lǐng)兵攻韓,連取十五城,威望劇增。燕人和趙人又開戰(zhàn)了,趙人用李牧為帥,燕人哪是對手,武遂和方城先后給李牧攻下。幸好趙王怕李牧勢大,下令他按兵不動,否則說不定早攻入燕京去。”
項少龍想起太子丹,頭都大起來,訝道:“齊燕沒有開戰(zhàn),反是趙燕爭鋒,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王陵道:“我們弄不清楚,照看仍是土地之爭。燕人自從連楚制齊,又想取回以前給趙人奪得的土地,故再起爭端?!?br/> 昌平君補(bǔ)入道:“現(xiàn)在蒙驁密鑼緊鼓,在呂不韋的支持下準(zhǔn)備進(jìn)攻魏國,我們極不贊成,因此事遲早會惹來另一次五國合縱,但蒙驁在外,呂不韋力言若不繼續(xù)用兵,將難以保持強(qiáng)勢,東三郡亦難以穩(wěn)守,我們很難駁倒他。兼且韓魏兩國結(jié)成聯(lián)盟,確是蠢蠢欲動,心懷不軌。王龁現(xiàn)在趕赴趙國邊境座鎮(zhèn),以令趙人難以妄動?!?br/> 昌平君道:“儲君曾多次提起,希望少龍領(lǐng)軍出征,免致蒙驁聲勢日盛,使我們更難動搖呂不韋?!?br/> 項少龍苦笑道:“讓我們先處理好儲君納妃一事。杜璧和蒲鶮近來又有些什么把戲?”
王陵道:“仍是在戳力擴(kuò)張,成蟜藉口應(yīng)付邊防,不斷招兵,兼之背后有蒲鶮的財力支持,終有一天會出亂子?,F(xiàn)在我們在東方戰(zhàn)事頻繁,誰都沒空去理會他們?!?br/> 項少龍嘆道:“喝酒吧!這些事終有一天可完滿解決,明天我和你們回咸陽如何?!?br/> 兩人大喜。
三個月后朱姬由雍都返回咸陽,真?zhèn)€接受項少龍的意見,不顧呂不韋反對,讓小盤冊封王龁孫女王美秀為儲妃,舉行婚禮。事了后項少龍返回牧場。
翌年蒙驁在王龁和楊端和的支援下,大舉進(jìn)攻魏國,連取酸棗、燕、虛、桃人、雍丘、山陽等二十城,置東郡,使原本的東三郡多添一郡。同期間燕王喜派出大將劇辛攻趙,為趙將龐暖所殺。趙人正要攻燕,聞得魏人為秦兵大敗,驚懼下與燕人議和。此時齊人亦蠢蠢欲動,龐暖見勢不妙,深恐前后受敵,主動奔走各國,再一次組成趙、楚、魏、燕、韓的五國合縱軍,在魏國發(fā)動攻勢,大敗蒙驁,而威震當(dāng)時的絕代名將李牧,則兵壓王龁,教他不敢往援,軍情頓呈緊急,秦國朝野震動。
小盤接報后立即遣人急召項少龍回咸陽,忽然間,項少龍年多來的安樂日子,終告結(jié)束。紀(jì)嫣然等知他這回免不了要帶兵出征,怎也要隨他同返咸陽,希望與他多廝聚一些時刻。甫進(jìn)城門,遇上同是久休復(fù)出的管中邪。
他雖比以前消瘦,但神采如昔,健康完全恢復(fù)過來,更難得是見到項少龍仍露出笑容,淡然道:“卑職奉命在此恭候大將軍,請大將軍立即入宮見駕?!毙值吐暤溃骸按髮④娔且坏督虝奥毢芏嘁郧安恢赖臇|西。”
項少龍很想問他“例如是什么東西”?終還是忍住了,囑妻兒們返回烏府,與管中邪并騎馳往王宮。咸陽城的氣氛明顯地緊張起來,路人行色匆匆,處處可見巡邏的軍隊和運(yùn)載糧草的隊伍,頗有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秦人對五國聯(lián)軍,是前敗未忘,新敗又正臨身,實有談虎色變之感。
管中邪又道:“卑職定了下月迎娶三小姐,恐大將軍喝不到卑職那杯喜酒?!?br/> 項少龍苦笑道:“希望有命回來喝管大人和三小姐的羌酌吧!”
管中邪雙目閃過嘲弄之色,笑而不語。項少龍心中暗恨,卻又奈不得他何。誰都知道這次迎戰(zhàn)壓境的五國聯(lián)軍,幾乎是處于完全捱打、有敗無勝的局面。能將敵人勉強(qiáng)擋著,已可還神作福。最不妙的是蒙驁剛被聯(lián)軍打敗得一塌糊涂,士氣消沉,自己此時去接手掌兵,困難處可想而知。兩人再沒有交談,直抵王宮。小盤獨自在書齋等他。
未來的秦始皇名義上是十八歲,還差三年加冕正式為王,長得更威猛壯健,見項少龍來到,離座搶前緊握他雙手,遣退下人,拉他到一旁坐下,沉聲道:“師傅救我!”
項少龍失色道:“沒有那么嚴(yán)重吧!”
小盤苦笑道:“形勢不妙之極,五國軍隊會師函谷關(guān)外,七戰(zhàn)七勝,大破蒙驁,現(xiàn)在函谷失守。最不利是王龁在趙國邊境對著李牧頻頻失利,處于苦守狀態(tài)下,若這次若師傅不能擊退聯(lián)軍,我大秦勢危矣!”
項少龍忽然間又感到小盤變回六年多前在趙宮那個頑童,心中涌起濃烈的感情,很自然地引用諸葛亮《出師表》的名句道:“臣鞠躬盡瘁,死而后矣!”
小盤劇震道:“千萬不要提個‘死’字,現(xiàn)在只有師傅能力挽狂瀾?!?br/> 內(nèi)侍來報,太后和眾臣齊集內(nèi)廷,恭候圣駕。兩人忙離開書齋,來到內(nèi)廷。除朱姬外,與會者包括呂不韋、馮劫、昌文君、王陵、李斯、王綰、蔡澤、嫪毐、云陽君嬴傲和義渠君嬴樓,后兩人近年外遣到地方上治事,這次聯(lián)袂返回咸陽,可見形勢非常危殆。朱姬見到項少龍,一對美目立時亮起來。她胖了少許,體態(tài)更是惹人遐思。呂不韋見到項少龍,表面神態(tài)欣然,但項少龍卻清楚感到他心中正存有幸災(zāi)樂禍之意。
行過君臣之禮,義渠君嬴樓報告道:“這次聯(lián)軍會師,分別是趙軍八萬、楚軍十五萬、魏軍十二萬、燕軍五萬、韓軍十萬,總兵力達(dá)五十萬之眾,攻破函谷后按兵不動,筑壘堅守,等待后援物資,現(xiàn)在蒙上將軍后撤三百里,憑德水天險緊守河道,若再失守,敵人可長驅(qū)而入,如若沿水而來,三十天可抵咸陽?!?br/> 項少龍方知形勢險惡至如斯地步,于秦而言,實未之有也。
昌平君接道:“現(xiàn)在我們在各地調(diào)動兵員,集師十五萬,加上蒙上將軍手上的十二萬兵,總兵力達(dá)二十七萬人之眾,以之堅守可算有余,退敵卻嫌不足?!?br/> 小盤皺眉道:“沒法抽調(diào)更多人馬嗎?”
王陵稟報道:“敵人計劃周詳,由趙人、楚人分別牽制王上將軍和安大將軍,使他們難以分兵馳援,老臣想盡辦法,勉強(qiáng)揍集這么多人,其中很多還是老弱和訓(xùn)練未足的新兵?!?br/> 項少龍一聽下倒抽一口涼氣,暗忖蒙驁的敗軍加上這批新兵老兵,這場仗還用打嗎?
朱姬道:“項大將軍對此形勢有何看法?”
項少龍不答反問道:“未知聯(lián)軍是否有劃一指揮的統(tǒng)帥?”
呂不韋沉聲道:“我們對聯(lián)軍的情況所知極少,其兵力多寡只是大約的猜測,據(jù)看該是以趙將龐暖為帥,此人精通兵法,是李牧之外我大秦的最大勁敵。加上他們籌備多時,又有上回未竟功而退的教訓(xùn),故這次我們再難以用計退敵,一切全要仰仗少龍?!?br/> 項少龍心中叫苦,忽地想起若此仗敗北,敵人勢將兵臨咸陽,但此事顯然從未在歷史上發(fā)生過,那豈非說此仗必贏無疑。想到這里,立時信心劇增。說到底,他最怕的人是李牧,至于龐暖卻至少沒有畏懼心態(tài),當(dāng)然也不敢輕視。再想深一層,既然命運(yùn)注定此戰(zhàn)怎么都不會輸?shù)帽R咸陽,自可放手大干。自己出身自特種部隊,頗懂奇兵之道,以精銳勝平庸。不若依足一貫作風(fēng),或有些微勝算。想到這里,豪氣橫生,哈哈笑道:“微臣已有定計,只不知各國統(tǒng)兵將領(lǐng)又是何人?”
眾人見他忽地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大感訝異。
小盤答道:“趙人是龐暖和司馬尚,楚人是武瞻,魏人是新崛起的大將盛年,燕將韓將分別是徐夷則和韓闖?!?br/> 項少龍苦笑道:“除了龐暖、司馬尚和盛年外,其他都是熟人?!?br/> 幸好沒有龍陽君。在這個時代,最好的朋友隨時會變成想致自己于死地的敵人。
呂不韋驚疑不定,又難以置信地道:“少龍似是胸有成竹,不過要知敵人勢大,以蒙上將軍之能,亦連吃敗仗,少龍萬勿輕敵?!?br/> 馮劫亦道:“龐暖最近大顯威風(fēng),大破燕軍并斬燕方大將劇辛,絕不能輕忽視之?!?br/> 云陽君嬴傲道:“項大將軍究竟有何破敵之計?”
聽他語氣,顯然并不看好項少龍。其實連昌平君、李斯和王陵這些一向?qū)椛冽埿判氖愕娜耍嘣跒樗麚?dān)心。秦人雖是天下無敵,但早給合縱軍打怕。項少龍無意間望了朱姬一眼,剛好她正緊盯著他,目光一觸,兩人同時回避。
嫪毐看在眼內(nèi),神情立時不自然起來,插口道:“項大人從未試過正式領(lǐng)兵出征,若掉以輕心,恐怕會招致敗績?!?br/> 只聽他說話神態(tài)從容自若,便知他權(quán)力大增,信心十足。
項少龍暗忖我在二十一世紀(jì)受訓(xùn)之時,你這家伙還不知在哪里投胎做人,哪輪得到你來評我,表面當(dāng)然謙和道:“要敗敵實難比登天,退敵則非難事?!?br/> 眾人大訝。
朱姬問道:“若不敗敵,如何退敵?”
項少龍淡然道:“關(guān)鍵處仍在田單,現(xiàn)在五國聲勢大壯,他自然不敢妄動,但假若五國失利,他會乘機(jī)入侵燕趙,那時燕趙勢將被迫退兵,合縱軍不攻自破。此事仲父該最清楚,不如由他解說?!?br/> 呂不韋知他暗諷自己與田單勾結(jié),心中大恨,強(qiáng)笑道:“少龍的一番話不無道理。”
蔡澤道:“大將軍尚未說出使合縱軍陷于不利之法!”
項少龍暗叫天才曉得,表面則信心十足道:“戰(zhàn)爭勝敗,非是空口白話可道個分明,否則擅于作紙上談兵的趙括當(dāng)不會有長平之?dāng)?,不過若儲君任微臣為統(tǒng)帥,先要允準(zhǔn)微臣三個請求,否則此仗有敗無勝?!?br/> 未待小盤發(fā)言,朱姬欣然道:“少龍有話請說。”
嫪毐眼中妒色更濃。壞蛋終是壞蛋,在這種國事為重的情況下,項少龍又于他有大恩德,但他仍只是為私人的利益緊張著意。
項少龍豪氣橫生,正容道:“首先是將兵的問題,我要滕翼和桓齮兩人作微臣左右副將,同時在都騎和速援師分別抽調(diào)一萬和兩萬精騎,至于已調(diào)集的十五萬人,微臣則要去蕪存菁,減至七萬人,就此十萬之?dāng)?shù),足可破敵?!?br/> 眾人想不到他竟會自請裁減兵員,大感愕然。
嫪毐恨不得有機(jī)會在朱姬面前挫折他,皺眉道:“敵人兵力龐大,五十萬之?dāng)?shù)還是初步估計,說不定對方仍在陸續(xù)增兵,現(xiàn)今少龍還把兵力裁減至十萬,盡管加上蒙上將軍的十二萬兵員,總兵力仍未及敵人之半,這一仗如何能打?”
呂不韋點頭道:“嫪奉常這番話不無道理,少龍三思才好?!?br/> 項少龍心中涌起頗覺荒謬的感覺,他休假前呂嫪兩人斗生斗死,為何忽然間又似同一鼻孔出氣?
小盤對項少龍的信心近乎盲目,道:“大將軍必有他的道理,可否解說一二?!?br/> 項少龍從容笑道:“兵貴精而不貴多,五國聯(lián)軍人數(shù)雖眾,始終各軍互不統(tǒng)屬,在指揮和合作上肯定問題叢生,所以臣下針對此點,精簡兵員,不但可提高效率,又可增強(qiáng)士氣。何況用兵講求鬼神莫測、兵不厭詐之術(shù)。人多兼兵員質(zhì)素低,只會使微臣指揮不靈,反而致招敗績?!?br/> 昌平君和王陵首先表示同意,兩大軍方要員表態(tài),其他人哪還有話可說。
李斯問道:“對于蒙上將軍的十二萬人,大將軍是否會重新編整?”
項少龍斬釘截鐵道:“這是必然的,不過微臣須要親自察看他們的情況,方可作出決定?!?br/> 朱姬對項少龍的信心僅次于小盤,欣然道:“少龍的第一個請求通過了,不知第二個請求是什么呢?”
項少龍淡淡道:“第二個請求是必須把蒙上將軍由前線召回咸陽,指揮之權(quán)全交到微臣手上,否則此戰(zhàn)不打也知必輸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