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硯青當天就要背著銀子回河朔了,因他幾乎是被郡王府護衛(wèi)押來的,沒帶車馬。又不舍得耗費賞銀雇車,站在那里猶猶豫豫。墨不語看著可憐,便將那頭瘦騾和平板車借他了。
周硯青拿著鞭子挽起韁繩,回頭用他黑琉璃一般的眼睛看著墨不語:“今日墨姑娘大恩,在下銘記在心。不知墨姑娘家住何處,在下……在下想登門拜謝。”一邊說,臉頰上染上兩片紅來。
在周硯青面前,她不自覺地忘記拿捏女子的禮數(shù),恢復江湖女子的隨性,如男子一般拱了拱手:“我門在各地開有多家客棧,均叫做「云止客棧」,每一處都是我的家,還請周大人多照顧生意。”
“一定一定。”
看著她笑靨如花,他忽有些慌起來,鞭子一揚,騾車嘩啦啦駛了出去。行了好遠,待心頭的砰砰跳平息下去,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各地多家云止客棧她輪著住的話,他該去哪一處找她?
回頭望去,昭平城那平展展的大道上,已不見了少女的身影。
墨不語沒離開昭平,沿街朝城南而去。
走了沒多遠,覺出有人在背后跟蹤。她嘴角浮出冷笑,一拐彎折進了小胡同,七拐八拐,輕松便甩掉了尾巴。
暗藏九宮八卦的星羅步,可于近處臨敵時避刀刃,也可在重重包圍下脫困而出,別說甩掉一個跟蹤者了。
暮日西斜,金沙般的夕色灑遍這座西北部的城池。墨不語來到城南一家客棧前,客棧的招牌叫做“云止客棧”。
踏上鋪在大門口的墊腳木板時,她刻意避開了中間的一塊。那里如果被踩到就會微微一陷,咯吱一聲輕響,仿佛年久失修。外人卻不知木板底下埋藏機關,一踩即會觸發(fā)屋中的動靜,客棧里的人便知有客來了。
只有自家人才知道如何避開。
她推門而入,柜臺內老板娘抬起頭來,看清來人是誰時,表情轉為驚喜:“門主,你回來了!”這位風情萬種的老板娘也是門中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美貌婦人,人稱烏秀娘。這棟房子也是鎖云門祖?zhèn)鞯睦险恕?br/> 鎖云門曾盛極一時,從前老門主還在時,這座宅子原叫做“云止樓”,是鎖云門設在京城的一個落腳點。后來老門主過世,門中境況急轉直下,入不敷出,門人紛紛離散。當時危難中新上任的門主是十四歲的墨不語,雖只是個黃毛丫頭,卻為保住最后的根基絞盡腦汁,將鎖云門為數(shù)不多的資產(chǎn)盤點一遍,能利用來賺錢的,全部想辦法利用起來。
經(jīng)過幾年苦心經(jīng)營,鎖云門雖人丁零落,捉襟見肘,但總算略略緩過一口氣,勉強支撐下來。
云止樓便是那時候改做客棧的。入住的客商只道這二層樓的宅子是座普普通通的客棧,有大堂,有客房,有灶房,有后院,卻不知墻壁之后、地板之下,到處隱藏著忽隱忽現(xiàn)的房間、時有時無的走廊。這種局限于一座建筑內的陣術,叫做“方寸宮”。
以迷陣術為看家本事的鎖云門名下,就沒有一座宅子是正常的。
墨不語開口先問:“趙禽回來沒有?”
“沒見他啊。”
墨不語皺了皺眉,心中很是不安。她的小跟班趙禽,通常不會離她太遠,見了那支報信煙花,很快就會趕到羊腸村。按時辰算,此時也該到達昭平城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錯?
她這邊思忖著,烏秀娘問道:“門主,事情辦得怎么樣?你不是說順利的話,有望得郡王重用嗎?是不是……算了,我給你找身衣服來。”見門主穿一身村姑衣裙,風塵仆仆有些狼狽之狀,心道事情怕是辦砸了,還是不問的好。
墨不語目中閃爍,微微一笑:“放心,兩日內他們便會來找我。”
烏秀娘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哎呀,你的手怎么受傷了?”
墨不語咧咧嘴:“讓一個臭小子咬的。”
烏秀娘大怒:“哪個狗這么歹毒?!”
墨不語無語,將沉甸甸一包銀子擱在柜臺上,烏秀娘一把抱住驚喜不已:“門主,你哪來這么多錢!”臉色旋即又一變,“您去劫道了?”
墨不語氣笑了:“我怎會帶頭犯門規(guī)?是我賺的,快收起來。”
烏秀娘喜笑顏開:“這下咱們有錢添年貨了!”顧不上給門主找衣裙換,也顧不上給她處理傷口,抱著銀子不知鉆到哪個角落去開了暗門,將銀子鎖到最難尋的秘室中去,半天才回來。墨不語已經(jīng)端起一壺涼茶灌了一通,澆不息眼中的焦慮之色,對烏秀娘道:“我去迎迎趙禽。”
灶房里忽然傳來輕響,似廚子在打開碗柜的門。二人卻同時臉色一怔。推開灶房的門往里一看,碗柜里正鉆出一個少年來。那碗柜是云止客棧的非正常入口之一。
見少年半邊身子染著血,烏秀娘驚呼一聲:“趙禽,你怎么了?”
少年靠在柜上,捂著右肩,抬頭看到墨不語,眼神一黯,嘴角朝下抿了一抿:“門主,我把事情辦砸了。”
墨不語臉色肅殺,吩咐烏秀娘守好大堂,上前扶住趙禽,在地面某處踩了一下,盛滿水的大缸忽然動了,朝一邊穩(wěn)穩(wěn)滑開,露一個通往地下的圓形洞口。她扶著趙禽從洞口的階梯下去,頭頂之上,大缸緩緩滑回原位,就似它一直穩(wěn)當當呆在那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