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筑喚了一聲:“阿淵,你去哪?”
宋淵沒吭聲,舉動邁出門檻。院中積雪掃得干干凈凈,寒夜里卻又結(jié)了一層泛著銀光的霜,他悄無聲息地踏上去,像行走在薄冰上的一片幽魂。
宋筑還想再喊,卻覺得哪里不對,收止了聲音。這時外面的護(hù)院被驚動,迎上來欲攔,卻見郡王出現(xiàn)在宋淵身后,打了個手勢。護(hù)院會意,退到一邊去。
宋筑趕上兩步,超到宋淵前面去看他的臉,見他雙目半睜,目光渙散,果然不是常態(tài)。腦際便浮上“夢行癥”三個字。試探著再喚了幾聲“阿淵”,還是毫無反應(yīng)。他聽說過夢行的人不能強(qiáng)行喚醒,只能默默跟在他身邊,看著弟弟近在咫尺,卻如同行走在另一個世界。
便這樣陪他在郡王府中漫無目的地轉(zhuǎn)了一夜。
宋淵最終倒在地上,他也幾乎走斷了腿……
“民女主墨不語拜見郡王。”
他看著拜倒在地的女子,本就沉著的臉又疊了一層陰郁。他對謝涂道:“你先出去。”
謝涂不情愿地道:“郡王,這妖女或通妖蠱之術(shù),極其危險……”
宋筑:“我自有考量。”宋筑這個人乍一看儒雅文氣,臉色只稍稍一沉,便有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
謝涂顯然是深知郡王性情的,立刻從命:“是。”只是退出去前,少不得再拿淬毒鉤子般的眼剜墨不語一下。
書房香爐中的清煙細(xì)絲在空半中靜靜散開。宋筑任這女子在地上多跪了一陣,才道:“起來說話。”
“謝郡王。”墨不語站起身來,低眼斂目,面色謙卑得體。
宋筑打量著她,徐徐道:“鎖云門,墨不語。我記得鎖云門的上任當(dāng)家不是姓墨的,是……對了,公輸允。”
“稟郡王,正是我的恩師。”
“公輸門主過世多年了吧?”
她的話音里帶著微微一嘆:“五年了。”
他打量她一下:“我看你年紀(jì)也不大,公輸允過世之后,鎖云門繼任的門主便是你嗎?”
“是。那年,我十二歲。”
“十二歲。十二歲還是個小孩,能懂什么,你如何撐住的門庭?”
她臉色黯然:“什么也不懂,全靠門中老人幫我,接些雜七雜八的活維持生計,不瞞郡王說,替人設(shè)計墓穴機(jī)關(guān)防盜墓賊的活我們都做。即便如此,也沒能撐起門庭,鎖云門日漸敗落,眼看著就要在我手中散了。”
宋筑臉色陡然一厲,殺氣如霜刃襲面:“所以,你便打起了宋淵的主意?”
墨不語年紀(jì)輕輕,身量小巧,在此等威儀之下竟然毫不畏懼,抬起頭來,坦坦蕩蕩直視著宋筑:“如郡王所說,墨不語去河朔接公子,確是有意為之。”
她這樣坦白,宋筑的怒氣倒平息下去:“給我如實說來,不許有半句假話。”
“是。我們鎖云門在昭平城及各縣有幾處宅子,多經(jīng)營客棧生意。郡王也知道我們的看家本領(lǐng)是陣法機(jī)關(guān),這些客棧也有些巧妙之處,偶然間聽到入住的客人密謀殺害公子的事。”
宋筑聽得蹙起眉來。他還以為這些年鎖云門早已銷聲匿跡了,現(xiàn)在看來還是能搞些小動作的。江湖人士竊聽他人機(jī)密的行為原是官府大忌,這墨門主竟在他這個昭平郡最高統(tǒng)領(lǐng)面前直白的說過來,是想等著滅門嗎?
她這么坦白,他倒覺得不必發(fā)作。問道:“密謀的是什么人?”
“他們刻意遮掩了面容,掌柜的只知道是兩名男子。其中一人對另一人授意,說去河朔縣接回的公子,不能是活著的。”
宋筑臉上掠過重重陰云:“你說的可是真的?”
她迎視著他凌厲的目光:“郡王,我沒有活膩。”
他嘴角繃了繃:“那個掌柜為何不將他們當(dāng)場拿下!”
她苦笑一下:“郡王,那客棧位于昭平城東四十里處,掌柜的六十多歲了,兩個伙計也不會武,他們拿不下,只傳信于我,我便立刻動身趕往河朔縣了。”
“你為何不上報,只私自行動?”
她嘆口氣:“我若上報,且不說您信不信我。我聽信報中描述的那兩的語氣,欲加害公子的人多半安插在郡王府的接人隊伍里,若是打草驚蛇,我自己小命玩完,也未必救得了公子。再者……”她頓一下,臉上掛起一個討好的笑,“我想獨占功勞,領(lǐng)功請賞。”
“只是為了賞銀?”
“不止。”
“還有何所圖?”
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我鎖云門,希望為郡王效力。”
宋筑也知道,五年前,鎖云門曾經(jīng)歷一場幾近滅門的浩劫,自此杳無聲息。卻沒想到當(dāng)年有個幸存下來的十二歲的女弟子墨不語,躲在暗處,經(jīng)過五年的艱辛,悄悄地緩過一口氣回過一點血,而墨不語也已長成十七歲的少女,帶著一身與昳麗容貌不太相稱的果敢之氣,站在郡王宋筑而前,說著想要為郡王效力,想要恢復(fù)門庭昔日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