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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 第三章 盈寸之翠

胤成帝五年三月,南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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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蓮采蓮,蓮葉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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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依相望,尺水之間?!?br/>  ?
  夜風流轉,柳瑜兒的歌聲在風里一轉三折,小蘇撫琴相和,叮叮咚咚的像是雨水打落在風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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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背靠宮墻,聽隔壁倆楓園的琴聲歌聲。一墻之隔,他的歸鴻館這邊只有屋里一盞燈,空落落的看不見人。初春,夜風沁著涼意,吹到身上覺得布衣單薄。他仰頭去看爬上梢頭的明月,月光灑落在院子的青磚地上,像是一潑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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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著此時北都城外還是冰封大地,而南淮城里的垂柳遠望去已經(jīng)籠上了一層輕綠。今年他十七歲,離開家鄉(xiāng)七年了。剛來這里的時候,他會很固執(zhí)地爬到圍墻高處,俯望門復門關復關的南淮城,覺得東陸的城市如此的局促封閉,想念著北方草原無邊,女兒歌唱,風吹草低見牛羊。但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對于北都城的記憶漸漸都淡去了似的。他喜歡上了南淮城里霧氣籠罩的水面、斗拱勾檐的屋宇,窄小的巷子里常有棗樹的樹蔭遮天,入夜了鬧市里燈火川流不息,這些都是很美的,草原沒有的。柳瑜兒清唱的宮調他聽得也很習慣了,綿綿軟軟,柳絮隨風,聽久了讓人生出一種倦怠和慵懶來。陪百里煜玩鬧的那群女孩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沒有小時候那么淘氣,不會看見呂歸塵就跳著腳喊小蠻子,她們和呂歸塵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會臉上透點紅意微微側身一讓,向他行禮。那個小時候喊小蠻子喊得最起勁的小蘇還當了呂歸塵的琴藝老師,隔幾天就教他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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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呂歸塵覺得自己都變成一個東陸人了,去年還跟著勤王大軍去殤陽關打了一場仗,為東陸皇室奮戰(zhàn),差點沒能活著回來?;貋砹擞至⒖瘫宦贩蜃幼ブ^續(xù)講讀東陸經(jīng)國的大道,整天像個東陸文士那樣咿咿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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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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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但是意蘊終究還是缺了幾分。這首詩以蓮葉譬喻,意思還是落在‘尺水、相望’四個字上面,是隔水相望,是輾轉思懷,是心輕如縷,是求不得。小蘇的琴聲太過外露,柳瑜兒的歌聲卻顯得綿軟了,不是那個味道。你們要想,是那種春來之際,隔著一水,隔著田田的蓮葉,少男少女相望一眼,或者是少男有意少女無心,又或者是反之,但也可能是兩人都有情,卻不能表露。‘依依’二字平淡而見真情,是看一眼便又把視線轉往別處,可忍不住還是要看第二眼的心情,是想說卻又沒有什么在嘴邊,可是悶在心間又苦惱的感覺。”百里煜的聲音從隔壁傳來,溫雅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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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煜跟他同歲,也十七了,時過境遷,百里煜不會再把花球扔在呂歸塵腦門上了。他出人意料地嫻雅文靜起來,整日都鉆研辭賦,文筆在南淮城里堪稱第一,有人就說百里氏后人終于有人接文睿國主的筆了。百里煜長得風度翩翩,又彈得一手好琴。他很少出宮門,傾慕他的貴族少女卻多,常有女孩子成群結隊而來等他出宮,百里煜就在宮墻這邊聽琴,一一指點其中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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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尺水之深,終不可越,那人就在你身邊,觸手可及,卻只能空悵惘,遙相望?!卑倮镬显谀沁呡p輕地嘆了口氣,“你們從小長在宮里,終究不明白那種心緒?!?br/>  ?
  呂歸塵心里微微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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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不懂,那煜少主就懂啦?我們沒出宮,煜少主也只是跟仕女們隔墻聽琴而已嘛。難道還真的對誰的琴聲動了心?”小蘇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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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未必就要出宮。動過一次心,自然也就明白其中意趣了,我這么說還是膚淺了,深的東西終究是說不出來,只有一張琴,奏到迷惘的時候,才能得其真味?!卑倮镬闲宰雍?,對這些女孩子更是溫柔,也不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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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主也動過心?”柳瑜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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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能沒有呢?”小蘇咯咯地笑著,“我說啊,是那年新春來暫住的茗公主?!?br/>  ?
  “才不是,一定是小舟公主了。你別看我們少主沒見過人家?guī)酌妫墒且娨淮?,梳頭還梳了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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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說的丫頭,都給我攆出去討飯!”百里煜笑笑,卻沒來由地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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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頭頂上那株梧桐隨風一振,葉子上蓄的雨水落了下來,淋在他的身上。他沒有動,呆呆地看著空中月輪,有一些東西從心里泛了起來,綿綿的像是柳絮,可是層層疊疊地壓在一起卻是沉重的,把他的心都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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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你該請我的客了?!毕⑥@松松地拉著韁繩,和姬野兩個策馬漫步在街上。入夜了,他們一天的武訓剛結束,從大柳營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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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別把我當有錢的闊佬,又怎么了?”姬野摘下頭盔,打散滿是汗的頭發(fā),狠狠地一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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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湊巧看見叔叔的文書,下個月禁軍晉級十三人,你的軍銜提升為牙將,不用再當青纓衛(wèi)了。難道不該請我喝酒么?”息轅笑,“叔叔說國主也是覺得殤陽關一戰(zhàn)中陣亡的將士太多,如果不安撫,恐怕冷了人心?!?br/>  ?
  姬野愣了一下,也笑笑:“我還以為我一輩子都升不上去呢?!?br/>  ?
  “你好像也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息轅說,“牙將雖然不是什么高位,卻是將官,和一般衛(wèi)佐不同。而且你在禁軍,又是叔叔的學生,升遷一定很快,再過了參將就可以升副將。大柳營演武那次,副將的軍銜本該是你的,國主沒賜下,可按你現(xiàn)在的勢頭,沒準二十歲自己積功就能升到副將。這個速度很多世家子弟想都不敢想,你也算是討回了你應得的?!?br/>  ?
  姬野低頭看著起落的馬蹄:“其實我以前也這么想,國主不賜我副將算不得什么。我自己積功升官,這樣有朝一日我升上去變成副將,比國主賜的更體面,也許還能升得更高,升到后將軍、前將軍、也許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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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叔叔的學生,升到武殿都指揮使都不奇怪。”息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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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息轅,我們在殤陽關,死了那么多人,多少人和我一樣,都是想升官,想晉級,想不缺錢,想不會被人看不起。不過他們都死了,也許再打一場大仗,我們兩個也都回不來了?!奔б疤ь^看著息轅,“你說我們到底是為什么拼命呢?我老是想,可也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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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轅想了一會兒:“我覺得,我們幾個都是想做大事。要做大事,就該像離公那樣,敢拼命,無所顧忌。其實我看見離公在戰(zhàn)場上揮刀一指,千軍萬馬向他靠攏,我真的不覺得他是我的敵人,我想英雄就是那樣的,那么多南蠻的勇士聽他的號令,肯定有他們的理由??上芟耠x公那樣的人,畢竟是太少了。你說得對,很多人一場仗過去就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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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呢?你是將軍的侄兒,不想象將軍一樣么?”姬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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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轅猶豫了一下:“姬野,你不覺得叔叔是個很難懂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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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你也這么說……其實我有時候覺得不懂將軍在想些什么,可是不方便說,息轅你是從小就跟在將軍身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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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轅搖了搖頭:“我家里的事情,也不用提了……我直到快死了,才知道我的叔叔是御殿羽將軍,叔叔帶著皇帝的手令來監(jiān)牢里把我提了出去,他跟我在監(jiān)牢對面的館子里吃飯,說要送我去一個遠方的親戚那里。他說話很少,我也有些不敢跟他說話,后來他說有人會來接我,站起來要走,我就看著他的背影。走到門邊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后過來拉了我,說那從此之后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讓我跟著他?!?br/>  ?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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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叔叔是個很特別的人?!毕⑥@嘆了口氣,“我覺得離公還是可以學的,叔叔是學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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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你有升遷么?”姬野岔開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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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有,我已經(jīng)可以升為副將了,”息轅笑了起來,“不過我本來是牙將,這次越了一級是承襲了叔叔的功蔭,叔叔說可能要為我談一門親,所以軍銜升得高一些好?!?br/>  ?
  “你要論親了???”姬野也笑了起來,隔著馬在他胸口擊了一拳,“那該你請我喝酒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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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轅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是還沒有影子的事情?!?br/>  ?
  “對了,我得抄近路先走,我約了一個朋友。”姬野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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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個羽然吧?”息轅回了姬野一拳,“誰請誰真是難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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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輪到姬野不好意思了,他的反應和息轅一樣,低下頭撓著亂發(fā),覺得身上悶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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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息轅猶豫了一下,“這話我也許本來不該說的,不過我是你的朋友……我昨天去文廟,想買一副馬鞍,看見羽然和塵少主在那邊挑墜子。塵少主也是喜歡她的吧?她那樣一個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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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發(fā)覺自己說這話實在是別扭,于是兜轉了馬頭:“我先走了,叔叔那里還不知道有多少文書等著我去整理呢?!?br/>  ?
  息轅的馬蹄聲遠去了,姬野一個人立馬在那里,覺得身上又涼了。他仰頭從濃密的樹蔭間看出去,樹枝樹葉切碎的星月之光點點灑落在他一身鯪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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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捧起一潑水,忽地一吹,水里倒映的星月之光破碎。水從她的指縫流下,帶著所有的光一起。她又蹲在巨大的浴桶里面抬頭去看月亮,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個煎開的雞蛋,她想著就想笑,忍不住吐了幾個氣泡咯咯笑著從水里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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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笑!都是大女孩了,還喜歡玩水,洗好了趕快進屋來,衣服我為你烤干了?!币硖煺暗穆曇魪暮苓h處的屋子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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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吐了吐舌頭,從浴桶里面鉆了出來,水面上本來浮了一件褻衣,直接貼在她身上。旁邊是一塊青石板,石板下面放著個小小的炭盆,上面是一件織錦的寬袍。寬袍被烤得干燥溫暖,她把袍子裹上,赤著腳踏著冰涼的青石地一溜小跑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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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好冷好冷。”她在翼天瞻面前跳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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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鞋子也不穿!”翼天瞻瞪了她一眼,把一塊手巾蓋在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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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把寬袍一拋,轉身過去摘下手巾擦拭頭發(fā)。她已經(jīng)長大,身段不再是小女孩的樣子了,濕透了的褻衣緊貼著肌膚,清清楚楚地勾勒出細軟的腰肢和賁突的胸口。翼天瞻看著她的背影,愣了一下。映著火光,他海藍色的眼睛里有霧一樣的東西慢慢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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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好衣服叫我!大女孩了,不要遮攔都不懂!”翼天瞻低聲呵斥了一聲,起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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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合門坐在臺階上,點燃了煙桿,深吸一口,輕輕吐出煙圈,眼睛里的霧氣更加濃郁了。一會兒,門開了,羽然一躍而出。她換上一件白色的箭裙,腰間系著極寬的白帛腰帶,頭發(fā)扎成長長的馬尾,像是東陸貴族少女出獵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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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我今晚要出門去?!?br/>  ?
  “又跟誰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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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不是阿蘇勒就是姬野嘍,我也不認識多少人?!?br/>  ?
  翼天瞻看她不想說,搖搖頭,又沉默了一會兒:“羽然,阿蘇勒和姬野,你喜歡他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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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喜歡了,要不然我為什么要跟他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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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喜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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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警惕地瞥了他一眼:“爺爺問這個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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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才在想,也許我們會一生都住在南淮了,”翼天瞻抽了一口煙,“你長大了,我當然想知道你喜歡誰?!?br/>  ?
  “我不知道,他們都挺好的啊。我為什么要分更喜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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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只要想,如果讓你跟他們中的一個人一輩子在一起,只能一個,你會選誰,你就明白了?!?br/>  ?
  “我不想……這樣就挺好的?!庇鹑槐尺^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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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丫頭,世上才沒有這樣的事呢。就算再好的朋友,即便是親生的兄弟,所愛的那個人,始終是不能跟人分的。就好像一顆心,分成兩半,也就像琉璃那樣碎掉了。”翼天瞻說著,忽地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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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拿手指把兩個耳朵塞了起來,縮著頭說:“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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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天瞻低低地笑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繼續(xù)抽煙。羽然背對著他站了一會兒,蹦蹦跳跳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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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天瞻的煙慢慢地燃盡了。他抬頭去看升起到半空里的圓月,身體忽地僵住。晶瑩圓滿的月輪里,有一個漆黑的影子,隨著風,似乎在輕輕地起伏。那個影子背后,鷹一般的雙翼優(yōu)雅地張開。翼天瞻摘下煙桿,緩緩地站了起來。他想起自己那副弓箭就在背后的屋子里,距離他只有不到五尺,可他已經(jīng)沒有機會奔回屋里了。他轉身的時間足夠那個人發(fā)三次箭,每一支都能洞穿他的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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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族傳說鶴雪的箭從不虛發(fā),射出的箭必然要飽飲敵人的血,所以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會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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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翼天瞻覺得自己是老了,在這個繁華綺麗的南淮城住久了,松懈懶散起來,失去了當年的警覺。對方逼近到這個距離上他才發(fā)現(xiàn),對于天武者而言是從沒有過的事。翼天瞻挺直身體,夜風撩起他白色的長袍,像是隨時也要騰空而起??伤麤]有動,兩個人都保持著絕對的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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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輪中的人忽地把羽翼張至極限!那個瞬間,翼天瞻仿佛被風吹動了似的向著自己的右側飄移。金屬破風,嘯聲尖利,一支白色尾羽的長箭仿佛從月光中化出來那樣,直射翼天瞻。翼天瞻的速度已經(jīng)不夠他避過,于是他忽地站住了,重新靜止下來。翼天瞻看著那支箭到了他面前,伸出了煙桿。在絕對精準的瞬間,煙桿打在羽箭的箭鏃上,濺出幾點火星,把那枚箭撥開了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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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插在屋門上,尾羽嗡嗡地顫動。翼天瞻看著自己煙桿上的傷痕,這根銅制的煙桿被箭鏃剖開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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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想在南淮城也許要過一生了,你們就來了,來了多少人?都出來吧!”翼天瞻淡淡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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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來的是羽皇的殺手,你根本看不到人就有至少十支箭射過去,面對天武者,還沒有人敢用一支箭去挑釁。那支箭,只是代表故鄉(xiāng)的問候?!蹦莻€人影緩緩地振動雙翼,從月輪中下降,輕盈地踩在屋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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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一個鶴雪,難道不是羽皇的殺手?”翼天瞻冷冷地看著他,“你剛才那一箭的狠毒,距離殺死我已經(jīng)不遠了,那是你的問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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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箭術自負,可是如果是斯達克城邦的主人,一定可以避開那樣的一箭。”屋頂上的人拄著裹有金絡的綠琉弓,半跪下去,低下頭,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斯達克城邦,翼罕?!?br/>  ?
  他抬起頭:“羽皇已經(jīng)死了?!?br/>  ?
  翼天瞻撥了撥燈芯,火光照亮了桌子兩側的人。翼罕把他的綠琉弓放在了桌上,還有隨身的雙匕首,他攤了攤雙手,以示自己完全解除了武裝。翼天瞻默默地抽煙,端詳翼罕。他很多年沒有見過來自故鄉(xiāng)的人了,翼罕英俊雅致,嘴唇的弧線卻有著刀鋒般的凌厲,一頭白色的長發(fā),一雙海藍色的眼睛,一身鑲嵌了金絲絡的墨綠色漆甲。翼天瞻從他身上看到幾個故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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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伯里克利·斯達克的兒子,那么你的母親是塞雯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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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不過他們都去世了?!?br/>  ?
  “你的血統(tǒng)足以令你自豪,箭術也足夠凌厲,在鶴雪里你也是很難得的了。”翼天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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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感謝您的贊揚,不過我來這里并不是聽天武者評論我的家世和箭術?!币砗敝币曇硖煺暗难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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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羽皇死了?”翼天瞻笑笑,“你是為這個來的么?羽皇死了和我有什么關系呢?羽皇死了還會有新的羽皇,新的羽皇依然會把我看做整個羽族的敵人,我依然不能踏上寧州的土地?!?br/>  ?
  “柏木爾城邦的勒古殿下三個月之前被燒死在他的樹屋里,整個柏木爾城邦現(xiàn)在已經(jīng)化為灰燼,所有的居民都被殺死在河里。河水流到斯達克城邦還是血紅的?!币砗本従彽卣f,“一支軍隊正向著齊格林進發(fā),就是毀滅柏木爾城邦的那支,沿路不斷地征服城邦?,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擁有一萬五千名純血的羽族射手和六萬人的輕甲步兵,這樣一支力量足夠把齊格林也毀掉。率領那支軍隊的人派出了刺客,在大臣們面前殺死了羽皇,這樣強硬的手段震駭了整個羽族,齊格林已經(jīng)失去了決戰(zhàn)的信念,整個鶴雪團向他倒戈?!?br/>  ?
  翼天瞻的眼角一跳,他沒能克制住心中的驚懼:“誰是那個率領軍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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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您很熟悉的人。他的名字叫翼霖·維塔斯·斯達克,您的侄孫,也是現(xiàn)在斯達克城邦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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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你說的這些都無法被證實。我所認識的維塔斯不是這樣一個人,他是個時常感到悲傷和無助的年輕人,非??粗赜亚椤@展攀撬詈玫呐笥?,他被羽皇放逐的時候,是勒古為他求得了寬恕。就算他決心反叛羽皇,為什么要對勒古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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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罕冷冷地笑了:“古莫殿下,您離開寧州太久了。人是會變的,如今的維塔斯·斯達克把自己看做斯達克城邦復興的領袖,他要在世人面前為翼氏奪回羽皇的桂冠。他也許曾經(jīng)是個時常感覺悲傷和無助的年輕人,但他已經(jīng)強大起來,他所到之處,人們望著他的戰(zhàn)旗下跪。其實在他起兵之前,寧州的森林已經(jīng)陷入了戰(zhàn)亂。人們互相攻殺,不殺人的人,就會被別人殺死。維塔斯抓住了這個混亂的機會?!?br/>  ?
  “是什么改變了維塔斯?”翼天瞻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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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就是悲傷和無助?!?br/>  ?
  翼天瞻沉默了一會兒,吸了一口煙:“你來告訴我這些,為什么?你站在哪一邊?你是個斯達克城邦出身的鶴雪,你為維塔斯而戰(zhàn),或是為了已經(jīng)死去的羽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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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為了整個羽族!”翼罕一字一頓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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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羽族?”翼天瞻冷笑,“你還太年輕?!?br/>  ?
  翼罕猛地站了起來:“古莫殿下!也許我是太年輕,不過有些事我想我已經(jīng)看得很清楚了。羽皇也許把您看做整個羽族的敵人,但是羽皇掌握權力的時候,鶴雪團的精銳威懾著四方的城邦,我們的族人仍能有平靜的生活。但現(xiàn)在不同了,羽皇死了,整個羽族失去了主導。任何一個想當英雄的人都能在此時投身戰(zhàn)場去奪取他的榮耀,而這榮耀是以殺人為代價!維塔斯殿下瘋了,他被眼前的勝利蒙蔽了視線,報復很快會降臨在我們的頭頂。他殺死了羽皇,逼近齊格林,即將戴上羽皇的桂冠,可誰會承認他?他如今已經(jīng)是整個羽族的敵人,戰(zhàn)火遲早會蔓延到斯達克城邦,那時故鄉(xiāng)的命運是不是會像柏木爾城邦那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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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你不該跟我說。我在齊格林和斯達克城邦留下了怎樣的名聲,你很清楚。我不會再回寧州,我的族人們恨我,我也不想對他們解釋?!?br/>  ?
  “不!不是那樣的!你是天武者,最偉大的鶴雪,至今人們還在傳誦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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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為他們并不知道叛徒古莫和天武者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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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借口!”翼罕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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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借口,”翼天瞻的聲音硬得像是鐵石,“我離開斯達克城邦的時候折斷了我的弓,我現(xiàn)在只是一名天驅,不是鶴雪,更不是你口中的殿下。天武者并不是什么生來的英雄,他只是一個人,即使他還翱翔在寧州的天空上,他也沒有能力撲滅蔓延整個森林的大火?!?br/>  ?
  “不,古莫殿下,你有機會拯救我們的森林。只有你有這個能力?!币砗弊ブ雷拥倪呇?,身體前傾,死死盯著翼天瞻的雙眼,“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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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天瞻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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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見了公主殿下,我認得出她!她血管里流著最純凈的羽皇之血。如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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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天瞻海藍色的瞳孔猛地收縮,目羽箭一樣銳利:“不可能!我絕對不會讓她卷進你們的戰(zhàn)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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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我們的戰(zhàn)爭,這是整個羽族的戰(zhàn)爭!蠻族還在勾戈大山外面覬覦著我們的土地,而我們的人在互相屠殺,任何一個羽人都應該去拯救我們的森林!她是羽氏的公主,最后一點純凈的血脈!羽皇死了!他沒有繼承人!沒有其他人能夠站出來代表羽氏!殿下,你明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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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如果我不答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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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今是鶴雪的叛徒。大部分的鶴雪已經(jīng)向維塔斯殿下倒戈,據(jù)我所知,他派出的殺手正接近南淮城。他們的斥候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你們的蹤跡。這樣的生活還能繼續(xù)多久?”翼罕深深吸了口氣,“我對自己有信心,有信心說服你,我相信你還是天武者!你為了天驅的復興可以作戰(zhàn)那么多年,那你也不會忘記故國的人們還在期待翼氏和羽氏的再次聯(lián)手,去拯救戰(zhàn)火中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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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對我太有信心了!”翼天瞻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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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莫殿下,你不能太自私。我知道公主的奶奶是誰,我也知道她對你而言的意義,可是古莫殿下,她是整個羽族的公主,不是您寵愛的孫女。我們需要有人挺身而出,雖然挺身而出的人也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币砗睋u頭,“我來到這里,也付出了很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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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罕取回了他的弓和匕首:“很多……再也無法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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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是我們所知的最后一個姬武神,”他出門之前轉回頭來,“如果你真的希望她只是一個平凡的人,為什么又要把關于泰格里斯之舞的一切教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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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喜歡這個玉鼎么?六百八十枚金銖,以這個玉材,不算貴了。”玉工是個須發(fā)花白的老人,拿一只撣子掃著玉鼎上的浮灰,對看鼎的年輕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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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么貴?”呂歸塵吃了一驚,又去仔細地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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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色的玉鼎在下午的陽光中是半透明的,底子是脂玉的白色,其中騰起一絲絲的深紅,像是鮮奶里滴入了鮮血,底下最深,而后漸漸地淺了,最后鼎口是一圈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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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金有價玉無價啊?!庇窆ば?,“這塊原料是瀾州來的,瀾州產(chǎn)翡翠,比宛州的好,可是紅色的翡少見。這塊玉料來路還是挺有趣的,據(jù)說本來是白色的,后來離公伐晉北,四處搜掠珍寶,這塊玉料的主人不愿出讓,一頭撞死在玉料上,把料給染紅了。賣給我的人說若是切開會有鮮血涌出,我切的時候倒是沒有,可這紋路倒確實是血紋翡翠的樣子,若是猜得不錯,是八松雪藏坑的坑頭玉,如今剩下的不多了,采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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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確實是難得了,”呂歸塵點了點頭,“比起金銀的東西,覺得厚重很多?!?br/>  ?
  玉工清了清嗓子:“也不是這么說。金飾中也有絕妙的手藝,可是再好的金飾,都可以打出第二件來,玉石就不同了,每一塊好玉都有自己的紋路色澤,就算是瑕疵也是各不相同的。而一旦斷了碎了,就再也接不回去,即便你走遍九州,也找不回一塊一模一樣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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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城里的大商鋪拍賣玉料,貴的有幾萬金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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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工搖頭:“那又是富豪人家的游戲了。愛玉的人,隨身的玉,或許只有一塊,你喜歡它的紋路色澤,也許連瑕疵都喜歡,所以一輩子不離不棄。玉是有靈的,應人的精魄,拍來的東西人家說好,你就真的喜歡?再貴的玉,你買了不帶在身邊,也是不值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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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能寄托人的精魄,我也聽說過,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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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寄托思念而已。故人不在了,你把他的舊玉帶在身邊,覺得能跟他的魂魄在一起,是你心里還記著他。所以玉石無價,也是說它其實根本就是石頭,不值錢?!庇窆さ卣f,“我去后面打掃一下,公子在這里自己看,看到什么合意的東西叫我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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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怕我拿了東西跑么?”呂歸塵有些驚訝。這間鋪子不大,里面陳列著幾十樣玉器,只有他和玉工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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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工笑笑:“我雖只是個磨玉的,也看得出公子是大貴。公子這種人來買的就是思念,再好的玉,公子不喜歡,也只是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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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于是漫步在那些精美的玉器之中,走走停停。下午的陽光照在浮動的輕塵里,顯得溫暖慵懶,天青色的玉圭掛在窗前投下半透明的圓影,而酒紅色的大玉海他圍繞著要走三步,它里面真的盛著酒,蕩漾著陸離的清光,黃玉的鸚鵡站在一個鎦金的架子上,巧色的紅嘴里面銜著一枚藍莓。呂歸塵覺得自己是走在一片又一片的流光中,周圍沒有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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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工從后面掀簾子出來,看見呂歸塵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的街道出神,笑了笑:“公子看了很久了,還是沒有可意的東西么?鋪子小,公子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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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回過神來,急忙搖頭:“不是,不是的。有很多漂亮的東西,像那對龍血水晶凍的方章,真是極品了,我從沒見過那么好的材質?!?br/>  ?
  “那對方章?。俊庇窆u頭,“確實是貴價的貨色,不過那塊龍血水晶凍石的材質太純,也就沒了韻味。公子若是喜歡,算三百枚金銖出讓了?!?br/>  ?
  呂歸塵遲疑了一下,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其實我這次來,是想找一枚翡翠環(huán)的。聽說這間鋪子里有,可是找來找去卻沒有看見?!?br/>  ?
  “翡翠環(huán)?這東西本來很多,不過前些日子天啟的一家大商戶來看貨,買去了不少。這些小東西不陳列在外面的,公子要的那枚環(huán)是什么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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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見過,聽朋友說,是一枚琉璃底的翡翠環(huán),透明的,只有其中一點是深碧色的,把整塊玉都染碧了?!眳螝w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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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工想了想,拍了拍腦袋:“哦,公子說的那枚,可能還在,等我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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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次從后面出來的時候,手里捧了一只精巧的漆木盒子。他請呂歸塵到鋪子的一角坐下。呂歸塵跪坐在細白的竹簞上,仰頭看見一方天窗,陽光自鏤花的格窗中直射下來。玉工含笑打開了盒子,一瞬間仿佛有翠色的光從盒子里溢了出來,映得玉工枯瘦的手指上都有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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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環(huán)翠玉襯在絳紅的重錦中,像是一彎凝住的春水,隨時都會流淌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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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個,就是這個!”呂歸塵驚喜地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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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盒子里拿出翡翠環(huán)來,驚異地發(fā)現(xiàn)那一泓綠意悄悄地褪去了,整只翡翠環(huán)其實是透明的,近乎水晶,只有粟米大的一點碧得發(fā)烏,絲絲縷縷的翠綠像是霧氣那樣向著周圍彌漫,倒像是在一杯清水里投進了一枚刺破的蛇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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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是好貨色,是北邙山的上等翡翠,難得綠得通透靈動,是水樣的底子。不是我自夸,鴻臚寺祭天的青圭跟它比起來,也就是一塊死玉。公子對著光看看,凝而不重,透而不散。北邙山玉礦已絕,以后要買這樣的好玉,只怕有錢也難得了?!庇窆ぢ杂袔追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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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依著他的話,對著陽光翻轉翡翠環(huán),說來也奇怪,那枚玉環(huán)一轉起來,綠色頓時就活了,青翠明晰的碧色一時明媚,一時又收斂,深的時候像是古潭深處的顏色,淺起來根本就是無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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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塊翡翠是有眼的,”玉工指著那粟米大的碧色,“這個就是玉眼,其實所有的綠都是那一點玉眼中沁出來的。舊話說這種玉是蛇盤玉,在玉坑里有毒蛇盤繞著守護,輕易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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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輕輕撫摩著,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這枚翡翠環(huán)怎么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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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五十枚金銖?!?br/>  ?
  “這么好的玉還沒有那對方章貴么?”呂歸塵詫異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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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工瞅著他認真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還真沒聽說買玉的人嫌棄玉便宜的。這枚玉雖然好,天啟那些富商卻看不上,因為玉材太小,磨出來的環(huán)太小,最多只能套在女娃的手腕上,長大了,就戴不了了。若是穿了鏈子戴在脖子上,卻又嫌大,所以價格抬不上去?!?br/>  ?
  “嗯,”呂歸塵點了點頭,“若是磨成帶鉤或者掛件,也許就值錢了?!?br/>  ?
  “說是這么說,我也知道的,”玉工笑著搖頭,“可是這么好的玉材,磨成那種俗物可惜了,我舍不得。這枚玉還有一個好處?!?br/>  ?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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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枚玉如果貼身帶著,體溫會把玉暖起來,玉眼的綠色就會慢慢地溢開,若是戴上十年二十年,就應該整枚玉環(huán)都是翠綠的了?!?br/>  ?
  “真有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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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是真的?!庇窆そ忾_領口露出自己脖子上一枚銀鏈系著的翠玉貔貅來,“我這枚貔貅,初戴的時候只有半塊是綠的,現(xiàn)在整塊都是碧綠的了。老玉貼著鐵放會有黃沁,這種綠沁其實也是一樣,只不過是從玉本身里面沁出來的?!?br/>  ?
  呂歸塵贊嘆著點了點頭:“這個倒是第一次聽說?!?br/>  ?
  “溫了它四十多年才綠透了,”玉工輕輕嘆了口氣,“是我妻子結婚時候陪嫁的東西,人已經(jīng)不在了,留個想念?!?br/>  ?
  他把貔貅揣回領子里:“公子買這個,是定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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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情?”呂歸塵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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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啊!玉環(huán)玉環(huán),是圖一個圓滿。”玉工笑,“城里但凡家有余財?shù)?,聘禮里面都有玉環(huán),這個東西是定情用的,有個俚俗的說法叫做姻緣套,套住,就跑不了了。我看公子的神情,也是為了給心上人買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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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不說話了,手里輕輕翻轉著玉環(huán)。它折射出的綠意虛無縹緲,像是一泓碧水溢出來流淌在白色的竹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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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送一般的朋友,可以么?”許久,他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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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怕會有些誤會吧?”玉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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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又不說話了,輕輕拿絨布擦拭著玉環(huán),盯著它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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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公子慢慢看吧,我去周圍轉轉。”玉工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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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公子!”外面灑掃的小伙計掀開簾子,冒冒失失地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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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規(guī)矩!”玉工低低地呵斥,“有什么話不能慢些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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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不是……”小伙計急得滿頭是汗,“外面……外面有人找公子,說是……說是姓赤,大……大……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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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赤?”呂歸塵吃了一驚,急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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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往外跑了幾步又轉身,對玉工鞠了一躬:“這枚玉環(huán)請先生幫我留住,我愿意出三百枚金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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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玉工跟在后面,悄悄把簾子掀開了一條縫隙去偷看。小街中央赫然立著七匹棗紅色的健馬,都是鐵掌銅蹬,披著赤紅色繡金的馬衣。馬上的騎士披著同色的綿甲,腰挎鯊皮鞘的長佩劍,其中一人高舉的深紅色旗幟上繪著金黃色怒放的菊花。那是下唐國主百里景洪的家徽。外姓人不能輕易奉此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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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宮里的旗號,”小伙計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那個紅旗下的,好像是執(zhí)金吾的副統(tǒng)領赤浩年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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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工默默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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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旗下策馬等待的中年將軍一身銀色重鎧,紅色大氅,透著隱隱的官威,令人不敢直視。可呂歸塵一走出鋪子,他就偏腿下馬,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他身后的幾名執(zhí)金吾也是下馬行禮,禮數(shù)周到。赤浩年上前湊在呂歸塵的耳邊說了兩句,一行人隨即上馬,飆風一樣馳向了小街的盡頭?;嗽路坏倪@條小街上都是玉石鋪子,屋檐下掛了玉珂當作招牌,駿馬帶著一陣風,玉珂叮叮咚咚的聲音不絕于耳,仿佛戲臺上昭示暴風雨將來的鑼鼓急奏,久久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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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籠子里的孩子啊?!庇窆む哉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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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余暉照在紫寰宮大殿深紫色的琉璃瓦上。晚霞漫天,像是火燒似的。宮人們在銅鑄的龜鶴中投入沉香木點燃,縹緲的香煙從龜鶴的嘴里噴出,漸漸彌散開去,遠處高閣上遙遙傳來扣擊云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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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雙手攏在大袖中,端正姿勢,靜坐在臺階下,看著桌邊的國主磨墨,心里隱隱有些不安。下唐國主百里景洪派出執(zhí)金吾副統(tǒng)領赤浩年從外面急召他進宮覲見,這是罕有的事,他一個蠻族質子,在南淮城里最多只算得一個賓客,百里景洪是沒有工夫見他的,只在新年時候,他和同為質子的楚衛(wèi)公主小舟以及下唐少主百里煜一起進宮領個賞,那時候才得見到國主的尊顏??墒羌贝掖亿s到這里來,卻沒什么事兒似的,內(nèi)監(jiān)們請他在臺階下少坐,百里景洪一直就在那里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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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寰宮以奢華著稱,這間書房卻簡潔,四壁糊著白紙,掛著前代文睿國主的墨筆寫意,立著幾張海青色的緙絲屏風。服侍的內(nèi)監(jiān)只有一人,按住案上攤開的一卷白綿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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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放下條墨,提了紫毫,筆鋒在紙面上一頓,凝而不發(fā)。少頃,他左右開闔,筆勢凌厲雄健,竟然有一股武士揮舞刀劍的氣魄。呂歸塵剛起了好奇心,伸長脖子去看,百里景洪已把筆扔在青釉筆洗中,長長呼出一口氣。內(nèi)監(jiān)小心翼翼地捧起紙卷,走下來呈在呂歸塵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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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上四個枯瘦張揚的大字:“勵節(jié)孝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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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聽說過百里景洪精通書法,堪稱東陸的名家之一,但是賜字卻是罕見的,非親信的大臣難以求得,息衍堂上就掛了一幅。他不知自己為何蒙此殊榮,不由得局促起來,急忙站起來躬身長拜,恭恭敬敬地接下。他手一摸,內(nèi)監(jiān)立刻又收了回去,高捧在頭頂,下去裝裱了。書房里面只剩下百里景洪和呂歸塵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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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清了清嗓子:“最近政務繁忙,都沒空過問世子的生活起居,是本公疏忽了。不過路夫子和息將軍都說世子的文武很有進境,不像我那個不成器的孩子。去年殤陽關勤王,世子跟隨息將軍立下了戰(zhàn)功,我很欣慰,大君把世子交給我的時候,曾寫信囑咐我要讓世子學習東陸文化,總算沒有辜負大君的托付。這幅字送給世子,希望世子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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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國主賜字?!眳螝w塵再次以大禮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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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那么多禮數(shù),我們坐著說說話?!卑倮锞昂檎惺肿屗拢笆雷幼≡跂|宮,地方偏遠了一點,食宿上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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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好。東宮里大家都很照顧我,禁軍的方山都尉也是每旬第一天來看我一次?!?br/>  ?
  “東陸的飲食和北陸不同,也許吃不太慣吧?我已經(jīng)傳令后廚采買了一些羊,又有一個善于做羊排和羊羹的廚子,安排他去為世子做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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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主恩典……歸塵叩謝。”呂歸塵屁股剛剛落凳,卻不能不又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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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這樣,”百里景洪淡淡地笑,“說好了我們坐著說說話的?!?br/>  ?
  呂歸塵又一次坐了回去。他心里的不安越發(fā)的強烈,預感到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百里景洪溫和的語氣和無微不至的關懷都不同往常。兩個人都沉默起來,百里景洪背著手,在書桌邊踱步,書房里只有他“嚓嚓”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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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的停步,轉身對呂歸塵笑笑:“世子對書法有研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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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夫子說歸塵的基礎薄弱,還是練習寫字,不敢妄談書法。”呂歸塵以一個東陸公卿少年應有的謙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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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書法也是一門學問,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領會的。”百里景洪點頭,“我剛才用的是斬石體。如今的三家字體,洛輝陽的‘輝陽體’、皇室書法教師陳犁的‘潑云體’和謝斬石的‘斬石體’。輝陽體婉妙典雅,潑云體飄灑不羈,而謝斬石是左手提劍右手提筆的軍機參謀,一手斬石體有如刀劈巨巖,碎石紛披,筆下是沙場落日英雄揮戈的豪烈風骨,喜皇帝也是書法的奇才,生前推崇謝斬石,說他‘最見得男兒肝膽’。世子要學他的骨氣?!?br/>  ?
  “歸塵記住了?!?br/>  ?
  “而我寫‘勵節(jié)孝親’四個字,世子知道本公的用心么?”百里景洪話音忽的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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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國主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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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微笑:“東陸對于世子而言,畢竟是異鄉(xiāng),早晚世子是要回到北陸去的。異鄉(xiāng)生活,就算在王宮里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但是這是磨礪氣節(jié)的好機會,而孝親是人倫最關鍵的一節(jié),大君對于世子非常慈愛,我聽說曾有‘長生王’的期許,世子記著大君的期許,眼下的一切不如意,就都是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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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塵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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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年紀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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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br/>  ?
  “十七?”百里景洪微微點頭,“在我們東陸,是嫁娶的年紀了。世子在北陸的時候,有婚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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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塵南行的時候只有九歲,北陸的風俗是十二歲可以為男孩訂婚,所以沒有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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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么?”百里景洪呵呵地笑,“世子已經(jīng)是跨馬征戰(zhàn)的英雄,是大人了。我們下唐的仕女,東陸諸國都稱贊說是婉約可親。世子來了南淮城,有沒有結交?其中有沒有心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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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的心突突地跳了幾下:“歸塵年紀還小,不敢說心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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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有些游移,不敢對著百里景洪,不由得轉頭去看窗外的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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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笑笑:“年紀大了知道愛慕,是人之常情。我聽說北陸婚配,有‘叼狼會’的說法,富家的女兒到了出嫁的年紀,就要擺開酒壇,烤上黃羊,招募四方英武的年輕人,喝醉了酒后主人放出一只兇惡的狼,誰能騎馬搶得狼回來,就是人人稱贊的草原男兒,可以奪得美人歸,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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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想不到這些國主都知道?!眳螝w塵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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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叼狼會是草原上大戶人家選女婿的辦法,指望在周圍的年輕人中選出最強悍最勇敢的男子漢,延續(xù)家族的血脈。他的父親呂嵩當年就是在叼狼會上娶回了巢氏的女兒阿依翰。不過青陽的貴族們已經(jīng)有數(shù)代不追逐水草牧羊為生了,用“叼狼”的辦法來選女婿的已經(jīng)很罕見,呂歸塵也只是聽說過。百里景洪一個東陸公爵,行止皆有東陸貴族的傲氣,語氣里對蠻族的態(tài)度也是有些冷漠的,卻忽的表露出對草原上的習俗了如指掌,呂歸塵不得不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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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笑著擺擺手:“這個不算什么,我知道有人說我只是個詩書公侯。不過他們不知道我在軍政大事上下過多少的苦心。當年要和青陽部結為兄弟之邦,其實老臣子們里面很有非議,是我在朝堂上以己之力駁斥了他們,堅持派拓跋將軍北行。這之前,我也足足在蠻族風土人物上花了三個月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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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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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點點頭:“結盟是兩國的大事,就好比婚嫁,一旦出門,也就不能再回頭。我們跟青陽的盟約,是要維持一世的,所以我最近自省,世子遠離家鄉(xiāng),一定倍感孤獨,本公政務繁忙,關心得少了。而既然世子年紀已經(jīng)不小,又要結一世的盟約,那么不如先結一世的姻緣,本公有意為世子結親于下唐的名門世族?!?br/>  ?
  “先結一世的姻緣”,呂歸塵聽到這幾個字,渾身一震,只覺得耳邊如有雷鳴。他不知道雙手該怎么放了,伸出來不知是要擺手去拒絕,或只是在無意義地抖動。有些事是他不愿想的。比如他很想回到北陸,那里有浩瀚的草原、擊天的雄鷹、噴香的獺子肉,可是那里沒有勾檐,于是不會有羽然坐在高處漫不經(jīng)心地唱歌。所以他便不愿想終有一日他是要回到草原上去的。他的兩個伴當鐵顏和鐵葉偶爾也會說起世子將近大婚的年紀,自顧自地議論說要是在北陸,世子早該大婚,沒準連孩子都生下來了,可他們作為人質困在這南淮城里。他們議論著便開始抱怨,卻根本不曾注意到此時呂歸塵總是漠無表情,呆呆看著什么地方出神。呂歸塵是在設想一幅畫面,他坐在金帳中,面前坐著一個女孩,他攜著這個人的手走出金帳,人們圍繞著他們高呼大君和閼。這時候他轉頭去看他的妻子,她的眼睛是深紅色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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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那是何等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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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一世的姻緣么?就是一世看著別人的眼睛,慢慢地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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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主……歸塵尚沒有成婚的打算!”呂歸塵忽然起身。他聽得出百里景洪的意思,心里有種火燒般的急迫,已經(jīng)顧不得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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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沒有料到他這樣激烈的反應,不禁皺了皺眉頭,露出極為不悅的神色:“世子這么說,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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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塵……”呂歸塵張著嘴,呆呆的。他能說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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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是看不上下唐女子的容姿?世子覺得東陸名門閨秀的身份尚不足以高攀?還是世子以為本公用心不誠?”百里景洪步步進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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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塵……不敢?!眳螝w塵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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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得意于自己的威嚴懾服了這個忽然執(zhí)拗起來的小蠻子,于是顏色稍稍緩和:“我知道,世子既然是青陽少主,也當有蠻族的妃子。不過下唐和青陽結盟,難道還要再區(qū)分血統(tǒng)?若說血統(tǒng),當年風炎鐵旅北征,貴部公主呂舜也曾跟隨風炎皇帝回到天啟城。如果不是風炎皇帝駕崩得早,呂舜未生下皇子,沒準我們東陸的皇帝也都有蠻族的血統(tǒn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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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看著腳下,只覺得百里景洪聲音飄忽,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遠在天邊。其實那些話他都沒聽進去,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空白中有一勾屋檐,一個搖晃著雙腿的影子坐在巨大的落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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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平常的事,世子將來返回北陸,再要迎娶北陸新人,也是常理,”百里景洪說得悠然,卻沒有留一絲余地,“此事本公已有打算,世子不必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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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沒有回答。一瞬間他呆了傻了,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長大了,十七歲了,不再是個孩子。有些東西長大了就會失掉的,一生一世都再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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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件事來得突然,本公也明白你現(xiàn)在心里沒有著落。不過男兒大婚,終究是喜事。本公為你選婦,一定是下唐乃至整個東陸帝朝第一等的名門仕女,顏色才華都不會令世子失望。改日世子親眼見到,一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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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塵……”呂歸塵抬起頭,眼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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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說了,”百里景洪猛地揮手,“這一步,不光是為了世子,也是為了成就我們兩國血脈之親,以后世子不但是青陽的主君,還是我下唐的女婿,前途不可限量。其中的輕重得失,世子自己決斷。送世子下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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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請!”書房外的內(nèi)監(jiān)疾步走進書房,站在呂歸塵面前阻隔了他看向百里景洪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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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背著雙手轉過身去,面對緙絲屏風,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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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看著內(nèi)監(jiān)那張肥白的、帶著假笑的臉,呆了許久,默默地起身,向著國主的背影長拜。內(nèi)監(jiān)提過一盞風燈,引他從側門小步而出。百里景洪緩步走到側門邊,冷眼望著呂歸塵遠去的背影。宮中的步道很寬,這個少年獨自行走,他的寬袍被風吹了起來,背影顯得有些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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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心里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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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嘆了一口氣,對著呂歸塵的背影高聲說:“事到如今,也不必瞞著世子了。根據(jù)我們的情報,世子的父親呂嵩殿下已經(jīng)在去年的冬天去世,只是隱瞞了消息,尚未發(fā)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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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宮殿上空的一聲雁唳橫過,呂歸塵猛地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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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得那句話自己曾在夢里聽見,他還記得前些天一個午后他小睡,朦朦朧朧的覺得床頭坐著一個人,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他知道那是他的父親。他忽然覺得自己回到了極小極小的時候,父親的身形比起他來太高大了,他要努力夠著才能拉到他的手,父親溫暖的手。然后他們就在南淮的街頭走過,漫步在一片光明里面,周圍的一切都被光暈得看不清,能看清的只是父親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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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兮歸來……他想到路夫子曾教他這個詞。那個人的魂歸來的時候,其實他已經(jīng)永遠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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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得一股濃重的甜腥味從心里一直涌了上來,從鼻孔和嘴里直噴了出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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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監(jiān)們抬著昏迷的呂歸塵,急匆匆地去了。百里景洪一直在門邊,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步道盡頭,才返身回到書房。他并不為呂歸塵的暈倒緊張,自始至終也只是在那里默默地看著,但他心里煩躁,父親的喪訊對這個少年居然有這么大的影響,這讓他有種感覺,覺得這少年心里其實有很多事,以后談條件只怕還要費很多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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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緙絲屏風后的人已經(jīng)走出來,靜靜地候在臺階下,淡褐色的臉上滿是刀削斧劈般的痕跡,四尺長的貔貅刀懸掛在腰間。那是下唐三軍統(tǒng)帥拓跋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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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主為什么忽然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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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擺手:“等不得了,我看他對于聯(lián)姻很猶豫,要逼他一逼,如果他不和下唐聯(lián)姻,還想出南淮城的城門么?對了,呂嵩已死的消息,到底有幾成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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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瀚州去年大雪,現(xiàn)在應該才解凍不久,我們的人還沒能從北都帶回第一手的消息,目前的消息是淳國宮中的內(nèi)線通報的。梁秋頌雖然不是武士,諜報一直做得很強。這個消息該有八成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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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點頭:“呂嵩死了,卻沒有公開發(fā)喪……北都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你又有什么應對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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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山月沉吟了一會兒:“如果猜得不錯,大王子呂守愚已經(jīng)控制了北都城,但是他不敢發(fā)喪,一是沒有能夠震服諸部,二是還忌憚我國的反應?!?br/>  ?
  “忌憚我國?”百里景洪眉毛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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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呂守愚一直以來的心思,自認為是大君之位的繼承人。他現(xiàn)在掌握北都城,想他自愿扶塵少主登位,大概沒有什么機會。但是他沒有獲得諸部的支持,未必敢公開得罪下唐,所以不發(fā)喪而做準備。北陸草原寬廣,牧民又是逐水草而居,呂守愚必定是在傳遞消息,召開新的庫里格大會,意圖確立他的位置,在此之前,我們還有轉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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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圜的機會?”百里景洪聲音變冷,“你覺得呂守愚不會輕易和我們合作,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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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后支持呂守愚的,毫無疑問是梁秋頌?!蓖匕仙皆路磫?,“國主覺得梁秋頌花了那么大的人力財力在呂守愚身上,會讓這個果實落入我國的袋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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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國梁秋頌素來是個讓人覺得棘手的貨色,”百里景洪微微點頭,“說說你的計劃?!?br/>  ?
  “梁秋頌是個禿鷹般的人物,他支持了呂守愚十年,十年足夠他和呂守愚之間建立起信任。但是呂守愚想必也要權衡得失,畢竟我們名義上還是青陽部的盟友,他得罪了我們,在這個時候沒有任何好處。這時我們要盡快派出使者,以示我們支持他當草原的大君,維持我們和青陽部之間的盟約?!?br/>  ?
  “我們支持呂守愚當大君?”百里景洪直視拓跋山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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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想淳國的使者如今已經(jīng)到達北都城了。他們也會向呂守愚開價,如果我們不派出使者,呂守愚就會徹底倒向淳國一邊。而一旦我們開價,淳國就難以輕易得逞。蠻族人要的無非是東陸的冶鐵術,呂守愚此刻已經(jīng)掌握了北都城,他所需要的只是東陸的盟友,是我們或者是淳國,都無所謂。我們大可以告訴呂守愚,以前我們答應呂嵩的條件,我們也給他。這樣就算呂守愚未必肯為我們放棄和淳國之間的交易,但我們至少可以繼續(xù)現(xiàn)在的盟約。我建議立刻派出得力的使者,從青石港下水,順風北上,只要兩個月就可以抵達北都。這么估算起來八月就可以有確定的消息?!?br/>  ?
  “按你這個計劃,我們轉而支持呂守愚,呂歸塵就只是一步棄子了?!卑倮锞昂槔淅涞仄沉送匕弦谎郏涯抗庖崎_,“拓跋卿當日選這個幼子為人質,是不是有些失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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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山月單膝跪下:“臣下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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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擺了擺手讓他起來:“你是無心的失誤,我不怪你。不過這個棄子,走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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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主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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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冷冷地一笑:“國事不過一局棋,拓跋卿記不記得,你我對弈,你十有九負,我曾說拓跋卿中盤殺力之強,不亞于國手,可惜在大局上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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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主教誨,拓跋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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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走一步,不能只有一個計劃,布下的閑子,其實是為了將來的進攻。敵變,我也變,萬變不離我們的掌握。青陽部的三子呂鷹揚、四子呂賀和呂歸塵一樣,都是朔北部的母親所出,現(xiàn)在呂鷹揚被貶黜,但是他心里未必就依附于呂守愚了,他還有實力。我覺得呂鷹揚不是俯首帖耳的人,一定恨不得殺呂守愚而后快!”百里景洪一笑,話鋒微微一轉,收去了狠意,“但是,呂鷹揚被貶黜了,實力不夠,沒有太多機會。而這個時候,假設我們下唐的甲士,帶著世子呂歸塵在南望峽登陸,呂鷹揚必然第一個奔來吻呂歸塵的靴子,擁戴他為大君!和呂鷹揚的心情一樣,草原上不服呂守愚的人都會向我們靠攏。我們?yōu)槭裁匆緡鵂庍@個盟友的位置?到了那時我們會向著北都城進軍,拿下北都城!把蠻族鐵騎握在我們自己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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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山月微微愣了一下:“國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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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景洪笑納了這份恭維:“這是備用的計劃,第一步,如果呂守愚愿意聽命于我們的調遣,我們就支持他繼承大君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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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過如果采取備用的計劃,我只擔心以呂歸塵的身體,未必能夠支持很久。我聽過大夫們的回報,以東陸的醫(yī)術,下唐無數(shù)的名醫(yī),可是沒有人能夠真正猜透他的病因。大夫們能做的也只是用藥石壓制紊亂的血脈,有人說這種病的結果可能是暴卒,看著好好的,也許一下子就不行了?!?br/>  ?
  百里景洪笑著擺了擺手:“一個棄子,能用到這個地步,也就用盡了,任他自生自滅。呂歸塵不行也不要緊,我要他給我一個青陽血統(tǒng)的外孫?!?br/>  ?
  “外孫?”拓跋山月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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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把阿繯嫁給這個北陸世子!”百里景洪冷笑,神色中隱隱有一絲猙獰,“呂嵩敢用他最心愛的兒子和我博這一局,我也不怕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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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燙沽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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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把酒壺高高地提起,清澈的酒液化成一條細線墜入暖杯里。一杯酒滿滿的倒到杯口,一滴不多,酒液滿滿的沿著杯口凸出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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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哦!”她握拳雀躍,“這次終于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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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臉兒貼在桌面上,去端詳杯口凸出的一線酒液。酒液映著窗口透進來的陽光,清澈動人,很薄的白瓷的杯子上漾著一環(huán)一環(huán)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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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蘇勒你最近去文廟沒有?里面有個賣酒的商人,每次沽酒不用量器的,就是這么一倒,準準的,正好。阿蘇勒你來倒著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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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搖了搖頭,看著窗外,像是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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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午我又去鳴珂里了,想找上次我看見的那只玉環(huán),我給你說過的你記不記得?那枚綠色的,可是那家鋪子真小,鳴珂里那么多家玉店,我轉了好長時間都想不起是在哪家玉店找到的。也許姬野還記得,我是跟你和姬野一起看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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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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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蘇勒你干嗎???一整天不說話了?!?br/>  ?
  呂歸塵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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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對了,有個好玩的事情!”羽然露出了促狹的神色,“你知不知道,石頭的父親要給他結親了,石頭嚇死了,我就帶著石頭他們?nèi)ツ羌议T口等著,看見那個女孩出來。她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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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呲牙:“像是一只菜青蟲?!?br/>  ?
  她期待著呂歸塵跟她一起笑,以往她興致勃勃地在背后說壞話的時候,呂歸塵就坐在她身邊輕輕地笑,所以她非常樂意和呂歸塵說這些,因為姬野總是左顧右盼的不專心,而呂歸塵永遠都像是在聽她說笑話??墒沁@次呂歸塵沒有,他木愣愣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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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玩啊?石頭嚇死了呢?!?br/>  ?
  呂歸塵露出很淡的一絲笑來:“為什么像菜青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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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綠綠的,又胖胖的,而且走路一扭一扭的唄?!?br/>  ?
  呂歸塵還是輕輕地笑了一下,羽然失望起來,他居然也沒問說一個人怎么會綠綠的。她話里留了一個扣子,那家的女孩正發(fā)疹子,臉上敷了綠色的藥泥。她歪著頭看著呂歸塵,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墒撬植皇呛苊靼祝瑓螝w塵那雙總是清澈的眼睛現(xiàn)在是灰蒙蒙的,他坐在那里,姿勢和往常沒有區(qū)別,卻讓人覺得像一具被剪斷了吊線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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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無聊起來:“我要走啦,我跟姬野說好了,要去看鳳凰池那邊的荷花場里的斗蝦。阿蘇勒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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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不去了?!?br/>  ?
  “那我走嘍?!庇鹑徽玖似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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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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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走出燙沽亭,落日的光照在他們的背后,周圍一片昏黃。羽然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她走路的時候一跳一跳,像只兔子,把呂歸塵落在了后面。她一心想著斗蝦,沒有注意到呂歸塵越走越慢。呂歸塵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間那樣強烈的酸楚從鼻腔里狠狠地涌了出來,全不給他半點抗拒和逃避的機會,他覺得全身很冷很木,他很累了,他想說羽然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他又想說我其實是有話想跟你說的,可是你總那么唧唧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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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說不出口,他站住了,羽然離他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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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我阿爸……死了……”他低低地說,“我阿爸,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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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羽然也許根本聽不到的,周圍那么多人,又那么吵。可是他不能不說,他覺得自己會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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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里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凝滯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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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猛地轉身,看見那個男孩子站在酒肆門口的陽光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根本看不見呂歸塵的臉,卻能夠感覺到他的悲傷,無形的悲傷,從他身上向著她洶涌而來,像是冰冷的海潮。她想做點什么,可是又覺得自己能做的一切都無法撫平此時此刻呂歸塵的悲傷,她很少覺得自己是那么的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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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面對面站了一會兒,呂歸塵覺得有些尷尬,他想轉身離開。這時候他看見羽然向他跑過去,風吹起她白色的衣帶和金色的頭發(fā),夕陽里她的臉兒仿佛透明。羽然跑到他身邊,眼對眼看了他一會兒,忽地踮起腳尖,把他輕輕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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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瞬間,呂歸塵覺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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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呂歸塵記憶中羽然第一次抱他,這擁抱忽如其來,沒有理由。他個頭比羽然高,可他被羽然抱住了,無從逃避,也不能掙扎。羽然身上淡淡的香氣把他籠罩起來,隔絕了周圍一切的聲音。他覺得羽然的身體是那么柔軟,軟得可以融化到他的身體里面,他又覺得其實那是因為他自己變得太柔軟了,羽然用力捏一捏,他就變成了一個很小很小的人兒,可以放在羽然的口袋里,跟著羽然去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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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雙手,像是鐵被磁石吸過去。他的手輕輕地貼在羽然的背后,手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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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股讓他窒息的悲傷再不能被壓住,一股腦地沖了出來。他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抱住了羽然,淚水流下,嚎啕大哭,像是個無助的小孩。時間在此刻變得無比漫長,很多年以后呂歸塵回憶起那個瞬間,無數(shù)人在他們的身邊穿梭有如無物。在昏黃的夕陽里、穿梭的人流里中,他抱著羽然,像是流水中萬古不移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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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是青陽昭武公的一生中,唯一一次擁抱這個他等待一生的女人。那時候他覺得莫大的悲傷和莫大的幸福一起到來,卻不知道這也是他最后一次機會。大概神恰巧無聊,憐憫他的等待,在冥冥中以一根手指沾了些許蜜糖抹在他的唇上,之后神又遺忘了他,于是青陽昭武公只能在落日時獨坐在他的金帳中,憑著記憶回味那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微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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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嘶聲驚醒了呂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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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羽然一起轉頭,看見渾身鯪甲高舉著戰(zhàn)旗的禁軍們立馬在他們身邊,仿佛列隊。兩個人窘迫地分開,羽然把手背在身后,抬頭看著為首的姬野。呂歸塵不敢看姬野,他只掃了一眼,看不懂姬野的眼神。他心里有種莫名的驚慌,像是小賊在行竊中被人發(fā)覺。他忽然想起燙沽亭前這條路正是姬野從大柳營回城必經(jīng)的,或者他是來找羽然和他一起去斗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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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一時間也懵了,呆呆地看著他們倆,像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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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喲,”彭連云從一旁伸頭過來瞅了一眼,“這不是……這不是……世子和羽大小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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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位當街搭臺唱戲?。 狈狡鹫訇庩柟謿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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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軍們都放肆地笑了起來,息轅帶馬上來攔在呂歸塵、羽然和姬野之間,他的軍銜高于方起召,可是厲聲喝止也沒有用,笑聲益發(fā)地高了起來。他挽住了姬野的胳膊,偷偷對呂歸塵和羽然使著眼色。羽然沒看他,也沒說話,側頭看著路邊,像是一個做錯事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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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忽地從息轅手里掙脫出來,調轉了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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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呂歸塵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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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呼喊,策馬消失在街道盡頭。呂歸塵的手懸在黃昏的夕陽里,失去了挽留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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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有風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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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劍一錯而過,呂歸塵反手提著影月踏前一步,息轅的重劍橫在胸前。兩人在瞬間同時靜止下來,背向而對,金屬的鳴響還未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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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負分了!”息衍從一旁的坐席上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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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和息轅各自收了武器,退回到坐席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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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姬野怎么沒來?”息衍問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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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轅臉色有些難看:“跟他說了,他說有事,不能過來了,問叔叔告假?!?br/>  ?
  “哦?”息衍笑笑,“他以前告假,多半是和塵少主喝酒賭錢去了,還能有什么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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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低著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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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嵩殿下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不過消息沒有最終確證,世子也不要太過悲傷。即使是真的,其實也……”息衍斟酌了一下語氣,低低嘆了口氣,“誰能夠不死呢?得到的終究都是要失去的,失去的人總是悲痛悵惘。若是原本就沒有,心里反而也就沒什么事了,也有很多人生來連父親都沒有見過。記著父親對你曾有的慈愛,就已經(jīng)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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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的教誨我明白的,路夫子也這么跟我說了,說圣人哀而不傷。來的時候父親讓我多讀東陸的書,真是有道理,學會了很多東西?!眳螝w塵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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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好?!毕⒀苄πΓ澳憬裉煨睦锊混o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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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是說?”呂歸塵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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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你剛才和息轅對陣的那一刀,是學了殤陽關下古月衣的一刀。古月衣刀術是晉北流派,晉北刀術所謂‘瞬殺’一法,要在一次呼吸中把體力和精神都揮發(fā)到極致。我教你的劍術雖然不像那樣講究強行爆發(fā),也強調動念出劍的瞬間一定要精確。你以往試手,拔刀的時機極其精確,其實得到了古月衣的精髓。不過剛才那一刀,你動手猶豫,晚了一瞬,息轅其實已經(jīng)占了上風。他怕傷到你,不敢把伐山之劍用到極致,表面上看來是戰(zhàn)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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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有些事情……總是靜不下來。”呂歸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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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父親剛剛去世,人的心境難免也有起落,”息衍說著,聲音忽地一轉,“她要過生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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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心頭一震,呆呆地看著息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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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說那個羽人女孩子,”息衍漫不經(jīng)心地笑笑,“你們這些小家伙的事情,不是我這樣的老家伙能管的。不過姬野剛剛問我說能不能預支三個月的餉,怕是要買東西送給人家吧?”息衍笑笑,“兒女情長占用點時間無妨的,正好這些天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們不必來了。不過刀劍之術,最好一日也不要丟下,自己回去練習?!?br/>  ?
  “是!”呂歸塵低低地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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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轅走到叔叔的背后,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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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事說,別猶猶豫豫的?!毕⒀懿槐乜匆仓肋@個侄兒有事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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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不知道么?”息轅低聲說,“塵少主心不在焉,不僅是他父親去世……國主已經(jīng)決定把繯公主下嫁給塵少主?!?br/>  ?
  “什么?”息衍大驚,不由自主地立起,“混賬!誰勸國主做此決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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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勸,國主自己的決定,內(nèi)監(jiān)的消息說拓跋將軍也曾力勸,但是回天乏術。國主今天召我進宮,說叔叔和塵少主有師生的情分,應該可以勸說塵少主為了兩國的盟約而聯(lián)姻?!?br/>  ?
  息衍脫口而出:“可笑!我去勸什么?百里景洪把我看做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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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稍稍平靜下來,嘆了口氣:“你也看到塵少主那副情根深種的樣子。對著那雙眼睛,你叫我怎么開口去說?說塵少主,我勸你為兩國盟約大事,犧牲小我婚姻,忘了什么羽族姑娘,娶了我們繯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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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苦著臉,無奈地搖搖頭:“這種話有損陰德,我說不出口?!?br/>  ?
  息轅沉默了一會兒:“叔叔,我覺得給塵少主結親這件事,另有很大的圖謀啊?!?br/>  ?
  息衍臉上的表情緩緩褪去,低頭思索,沉沉地點點頭:“我明白。在大君新死的時候急著為塵少主結親,必定會有大的動作,結親不過是個引子。繯公主是百里景洪最心愛的女兒,放出了這個棋子,他想要的一定是十倍百倍的回報。跟青陽部訂盟這件事,百里景洪一個人做不出這樣的決定,帝都必然有人支持他。他們從十年前開始下這盤棋,可是大君忽然去世,把這個棋盤打亂了。這些年下唐在青陽部花了很多錢,不會放任青陽投向別人的懷抱,藏在百里景洪背后的那個人大概也忍不住了,他們這群人要搶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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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轅默默地點頭。息衍在把稱呼從“國主”換到了“百里景洪”的瞬間,他已經(jīng)在以天驅宗主的身份說話。息轅非常清楚息衍所擔心的“藏在帝都的人”是誰,千百年來,辰月這支力量總能不斷地滲入權力的核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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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衍在自己腰帶中摸索著煙桿:“通知謝圭,在帝都要留意皇室宗親和大臣的動向?!?br/>  ?
  “是否要召集一些人以備不測?!?br/>  ?
  息衍點上煙,抽了一口,沉思良久,擺了擺手:“只要我們發(fā)出帶鷹徽的召集令,哪怕是只發(fā)給少數(shù)人,也很難保證消息不外泄。如果隱藏在帷幕之后的真的是辰月,那么這些年來他們通過皇室已經(jīng)蓄積了足夠的力量。我們召集天驅,等若宣戰(zhàn)。天驅和辰月的正式開戰(zhàn)會引發(fā)什么樣的結果,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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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殤陽關辰月幾乎讓我們?nèi)姼矝],難道還不是正式宣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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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衍微微搖頭:“不,還差得很遠,殤陽關只是出動了一個尸武士。我們的人也是因為勤王而恰好聚集,辰月在那次嘗試之后暫時地退卻了,我們之間的戰(zhàn)爭沒有完全爆發(fā)。但正式宣戰(zhàn),戰(zhàn)場會是另一種模樣,我們會看到辰月的教長和教宗聯(lián)袂出場,天驅的宗主們也會一起出動,那會是場不死不休的戰(zhàn)爭。至少也會像真武侯屠龍破關那一戰(zhàn)一樣,蒼云古齒劍那樣的神器會再次出鞘,辰月的力量也會如虹霓經(jīng)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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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深吸了口氣:“那樣的決戰(zhàn),還是晚一些為好?!?br/>  ?
  傍晚時分,呂歸塵走上臺階,抬頭看見門上匾額,“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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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請。”拓跋山月親手開啟中門,向呂歸塵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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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撩起袍擺走進這個院落,四下掃視,詫異地發(fā)現(xiàn)所謂的將軍府簡單得像是一間民宅。宅子是一座老宅子,氣度也算恢弘,不過看得出很久沒有修葺了,廊上的漆皮剝落得厲害,青石鋪成的地面上也坑坑洼洼,院子里只有一個年老的仆役在翻曬羊皮。中廳的桌子上擺著幾個菜肴,拓跋山月請呂歸塵在桌邊坐下,自己坐在了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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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想對世子開誠布公?!蓖匕仙皆轮币晠螝w塵,“今天貿(mào)然地請世子來這里,是國主請我勸說世子,兩國合親的事情不能再猶豫了。本來國主想讓息將軍代為勸說,不過息將軍說這件事是拓跋山月種下惡根,也該拓跋山月去摘惡果。這話我不得不承認,所以雖則我聽聞世子有喜歡的人了,卻還要厚著臉皮來當這個說客?!?br/>  ?
  “我知道的?!眳螝w塵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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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心哀哀地沉著,卻有幾分想笑。他想原來息衍也知道了,所謂惡根惡果那些話,倒也真是息衍的語氣??墒窍⒀芤沧霾涣耸裁矗荒墚斪霾恢?。呂歸塵想上次去有風塘試手的時候也許息衍已經(jīng)知道了,他給自己放了幾日的假,其實是因為自己婚期將至,或者可憐他讓他再去找找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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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山月也不說話,似乎是知道他自己胡思亂想,不準備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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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件事,我知道世子心里不愿,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說?!痹S久,拓跋山月終于還是打破了沉默,“我說完了,最終的抉擇還是世子自己做。我們或許可以押著世子上戰(zhàn)場,卻不能押著世子進婚堂?!?br/>  ?
  呂歸塵還是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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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對于自己的祖母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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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搖頭:“我沒有生下來奶奶就死了,我只是知道她的名字,阿爸從來都不太提起?!?br/>  ?
  “這也難怪,其實是有不便提起的緣由?!蓖匕仙皆聻閰螝w塵斟上一杯茶,“世子的祖母豁蘭八失大閼氏阿欽莫圖殿下,本姓謝,名義上是東陸風炎皇帝的妹妹,賜名白明依,封號朔陽長公主。風炎皇帝愿意以他最小的妹妹嫁給欽達翰王殿下,表示他的誠意。而作為回報,欽達翰王獻上了所能找到的金銖和駿馬,青陽的大公主呂舜·瑪耶·帕蘇爾也作為人質隨著大軍去了天啟,她最后嫁給了風炎皇帝陛下,不過只陪伴了他十四天,她其后的一生,都在天啟城太清宮的一個別苑里面度過,風炎皇帝為她在那里鋪設了一片不大的沙漠,上面扎了帳篷,而后風炎皇帝就死了?!?br/>  ?
  呂歸塵雙手握著茶杯,低頭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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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的母親白帳側閼氏樓蘇·勒摩·斡爾寒也和阿欽莫圖、瑪耶兩位殿下差不多,她和您父親的婚姻,是一場和親。那是您父親繼位之初,您的外公蒙勒火兒·斡爾寒殿下率領白狼團進攻北都城未果,雙方在城下訂盟,樓炎殿下愿意接受庫里格大會的三條白銀之約,而您父親放棄一切的報復。樓炎殿下將他的兩個女兒嫁給您的父親。世子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因為年紀小,而封在側閼氏的白帳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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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眳螝w塵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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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是個很聰明的人,我說這么多,世子應該已經(jīng)明白了。男人的戰(zhàn)場里,爭奪的是幾千幾萬人的生命,爭的是祖宗的威嚴和傳下來的土地,情愛根本沒法卷進其中。世子不必說我不近人情,可若您是一念間決定數(shù)萬人生死的英雄,一個女人對您是微不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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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微不足道,為什么國主還要我和親?”呂歸塵抬起頭,和拓跋山月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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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拓跋山月想要避開那雙眼睛,但他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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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微不足道,是說男女之間的情愛,卻不是她的身份,和親交易的是雙方的身份?!?br/>  ?
  “身份很重要……”呂歸塵低聲重復拓跋山月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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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地說,世子現(xiàn)在的處境非常危險。您的父親去世后,您的大哥已經(jīng)掌握了北都城的權力。在國主看來,我們手中的人質是一個不能即位的王子,那就是沒有用的。沒有用的東西,對于國主而言,應該丟掉?!蓖匕仙皆戮従彽卣f,“可是國主沒有,反而要保護您返回故鄉(xiāng)。這不是什么好意,這是國主和您交易的條件。作為回報,您應該幫助國主實現(xiàn)他的心愿。國主的心愿,是扶世子登上大君的寶座,從而和青陽奠定長久的盟約。但不結親,世子還是個外人,如何能讓國主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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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當北都的大君比我合適,”呂歸塵搖頭,“我什么都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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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山月也搖頭:“世子以為自己放棄就可以么?你是大君最小的兒子,蠻族的規(guī)矩是您繼承您父親的帳篷。您的三哥旭達汗殿下雖然被貶斥,可他還有實力,他和您的大哥之間,還會有一場爭雄。您是世子,身份尊貴,您不回北都,北都城就是您哥哥們的戰(zh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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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吃了一驚,猛地睜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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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是夸張。草原上的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今天的青陽,已經(jīng)不是欽達翰王時代的青陽,實力不足以震懾其他部落。如果王子們互相攻殺,進一步削弱自己,那朔北、瀾馬、沙池、九煵幾個虎視眈眈的部落會伺機發(fā)起進攻?!?br/>  ?
  拓跋山月起身,在呂歸塵肩上拍了拍:“世子,您已經(jīng)長大,是個男人了。您應該擔當起家族的使命?;乇倍既グ桑粼谀匣?,您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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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南淮,我能做什么呢?”呂歸塵隨著他的話低低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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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山月走到門邊,看著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空:“世子,一個人的快樂,畢竟是庸碌的快樂啊??赡鷣硎乔嚓柺雷樱荒苡孤?。我和您從北都城出發(fā)的時候,您的父親說您要成為統(tǒng)治草原的‘長生王’。一個王,如果以臣民為乳牛,那么他的奢華和榮耀是在他臣民的尸骨之上的,而一個國家要富裕強大,臣民快樂,卻可能是讓臣民踩在王的尸骨之上的?!?br/>  ?
  呂歸塵身子微微顫抖,覺得衣衫?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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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實話,國主鷹視狼顧,如果世子不和下唐綁在一條船上,我不能保證世子安全地離開南淮。”拓跋山月低聲說,“作為臣子我為下唐運籌謀劃是應當?shù)模覐漠敵踹x中世子開始,虧欠了您太多?!?br/>  ?
  他轉回桌邊:“菜快涼了,我這里沒有廚子,是在紫梁街上好館子里叫的菜,世子嘗嘗吧?!?br/>  ?
  “回到故國,繼承您父親的志向,這是唯一的機會。”他為自己斟滿一杯酒,“我也很想回到銀羊寨,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故鄉(xiāng)可以回去,所以,請世子珍惜?!?br/>  ?
  “以此為敬?!蓖匕仙皆乱豢陲嫳M了杯中的酒,“我不陪世子了,這種飯,想必世子也不樂意和我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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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身出門,呂歸塵默默地對著一桌酒菜。過了很久,他抓過酒壺,緩緩地為自己斟滿,酒恰恰高出杯緣一線。拓跋山月忘了點燈,呂歸塵在黑暗里默默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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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離開將軍府時已經(jīng)是月明星稀的時候了,拓跋山月親自相送。走到門邊,呂歸塵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老仆人正躬著腰收拾曬好的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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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里除了親兵,就只有他,是從故鄉(xiāng)跟我來東陸的。”拓跋山月說,“巴察?!?br/>  ?
  老仆人抬起頭來,他的頭發(fā)蜷曲而發(fā)褐,眼眶低陷,一副草原上常見的老牧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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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將軍是獨身一個人么?”呂歸塵又走了幾步,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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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山月沉默了一刻:“我的女人已經(jīng)死了,死了很多年了?!?br/>  ?
  “為什么沒有再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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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一時間愣住了,說不出話來。呂歸塵也沒有等待他的回答,他低著頭走了出去,背影在拓跋的眼里越來越小。遠處升著紅色的燈籠,燈籠下赤浩年高舉著大旗牽著他的馬匹,百里景洪昨日下令,赤浩年必須隨身保護呂歸塵,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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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一,南淮城鳳凰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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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缸真大,怎么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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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用石中火把碎的水晶融化,倒進模子里鑄出來的?!?br/>  ?
  “我說呢,也不會有這么大的水晶啊,原來是鑄出來的?!?br/>  ?
  “鑄出來的水晶也是水晶,我們河絡的工匠鑄出來的水晶,可純凈了,小姑娘你沒有見過,跟挖出來的完全一樣。你們宛州的黃洋嶺說是產(chǎn)晶,可是最大的晶也不過碗口大,我們河絡的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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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東西吹的牛真大,要有就拿出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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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是小東西?我……我沒有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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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吹牛,被看出來了吧。被看出來你也不要臉紅啊,害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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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生氣,不是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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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看得出神。巨大的水晶魚缸里,紅芙蓉頭的小鯽魚擺動著身子,輕快地來去。這只魚缸真是太大又太透明了,魚兒大概不明白自己是在魚缸里,以為是片晶瑩的湖。它們悶頭沖過去,頂著缸壁使勁地擺動身子,可是怎么也游不動了,魚兒們想不明白為什么這透明的水一下子就那么堅硬了,于是又轉身沖著另一邊游去。羽然就站在呂歸塵身邊,一邊瞪大眼睛地看魚,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那個賣魚缸的河絡小伙子斗嘴。小個子河絡披著漂亮的灰鼠皮大氅,本來非常神氣地看著那么多人關注他的魚缸,可是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孩子不知道從哪里擠進來,一個勁兒跟他斗嘴,把他氣得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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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呂歸塵拉了拉她的手,“別鬧了?!?br/>  ?
  羽然掙脫了他,用手指頂起自己的鼻尖,跟那個河絡比了個鬼臉,就被呂歸塵從人群里面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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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側是波光粼粼的鳳凰池,沿湖無數(shù)的攤子,五顏六色的排到看不見的遠處,其中有人用三丈高的竹竿挑起了旗幟,又有人腆著肚子鼓足了中氣在攤子前面招攬客人,還有的攤子里面不時地扔出幾十枚銅鈿,就有孩子守在一邊等著撿,于是把人流都堵在那里了。南淮城里的規(guī)矩,每年的八月初一,商會在鳳凰池大設市集,四面八方的商客都帶著他們的貨物來這里擺攤,有寧州來的羽人,也有北邙山來的河絡,每年都能找到不少新奇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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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你想要魚么?”呂歸塵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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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搖頭,她雙手背在后面伸了一個懶腰:“不過是逗逗那個小河絡,真是無聊,今年沒有什么好玩的新東西?!?br/>  ?
  “看看,那邊那個走鋼絲的小貓!”她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又往人群里面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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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一失神,羽然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人堆里了。他努力地抬頭去看,只看見眾人頭頂上方一只小貓顫巍巍地踏著鋼絲走過,下面一片叫好聲。臨到最后一尺,小貓不走了,四足一蹬蹦到了對面的臺子上,似乎是很委屈地喵嗚一聲,躥下臺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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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也不急著找貓,趕快堆著笑對周圍的人行禮,銅鈿里面夾著銀毫,都扔向了放在地上的盤子,呂歸塵左顧右盼,沒有羽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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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在湖邊的小街上晃悠著前行,一路上看過馴猙的夸父、足有一人高的玉鼎爐和能夠斬開玉石的名劍,不過最有趣的還是那只會炒菜的?子,這個可憐的家伙雖然有模有樣地炒菜,可是它的胳膊太短,總是被火焰熱得躥來躥去,掌柜熱情地招攬著客人吃猴子炒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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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一邊走,一邊想著他家鄉(xiāng)的草原。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喜歡上了南淮城,離開的時候他會很留戀,他會懷念那株大棗樹,他們總是去翻過圍墻去偷棗子,南淮城的棗子樹里真的是它結的最好吃,他也會懷念釀得好米酒的燙沽亭,自從息衍把那個酒肆的位置告訴他們,呂歸塵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自己去過了多少次,他會懷念那個死了老婆的老板會在他們忘記帶錢的時候讓他們掛賬,也會懷念他的小女兒總是嫩聲嫩氣地問他們討錢。
  ?
  他站住了,周圍熙熙攘攘,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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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找不到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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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默默地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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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嗚!”一聲細細的貓叫從他腳下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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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盛滿熱栗子的竹匾下蹲著一只小貓,正瞪大眼睛看著呂歸塵。他覺得這只貓有點眼熟,于是蹲下來伸出手去,貓愣了一下,轉身想逃,還是被他抓住了。他把貓兒抱起來,捏捏它的小白爪兒,發(fā)現(xiàn)里面的爪被剪斷磨圓了。他想了起來,是那只走鋼絲的貓,它的主人怕爪子蹭著鋼絲,所以為它剪短了。貓兒溫馴地在他懷里趴著,用爪子抹了抹臉,竟像是要睡覺的樣子。呂歸塵回眼看去,那個走鋼絲的雜耍班子已經(jīng)距離很遠了,也不知道這只小貓怎么跑了這么遠。他抱著貓兒點了點它的頭,退了幾步從竹匾邊走開,想著要不要抱它送回去,這時候有人從后面撞上了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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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頭,看見一雙深紅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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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他心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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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小貓小貓!”羽然沒有顧得上理他,第一眼就看見了他懷里的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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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小貓抱了過去,撓著它的下巴頦兒,貓兒癢了起來,開始左閃右閃地不安分,羽然又拎著它的兩條后腿,貓兒只好兩條前腿撐在地下,這樣就算它想撓羽然也撓不到,羽然一推它只好往前踏幾步,往后一拉又驚惶地退回來,倒像是一架小推車。呂歸塵看著不由得笑了起來,也不知道羽然從哪里學來的方法去折騰這只小貓,他知道寧州的森林里其實是很少有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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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貓終于受不了了,兩條后腿一蹬,掙脫了羽然的掌握,一溜煙地跑向了小街后面。羽然想去追的時候,呂歸塵拉了她的手:“別追了,它回去走鋼絲了?!?br/>  ?
  羽然跺了跺腳,還是沒去追,小貓越跑越遠,只留下一個白色的小背影。呂歸塵覺得自己的手心里是溫熱的,羽然沒有摔開他的手。他忽然有個念頭,讓羽然就這么看著那只貓兒吧,他在后面拉著羽然的手看她……貓兒跑著跑著卻永遠跑不到小街的盡頭,周圍熙熙攘攘的人,他在這里看著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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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兒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了,羽然把手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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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街不長,兩個人終于走到了盡頭,這里攤子已經(jīng)很少了,人也稀稀寥寥。落日的光芒直射呂歸塵的臉,他用手遮著陽光,在街口的地方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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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走了,我要回去看書?!庇鹑灰察o了一下,然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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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書?”呂歸塵愣了一下,他知道羽然懂很多東西,但是想起羽然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看書,確實是難以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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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羽然點了點頭,“阿蘇勒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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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我和煜少主約了,出城去楠宮看看,我騎馬來了,送你回去吧?!?br/>  ?
  “不要了,”羽然搖頭,“我坐大車去城南?!?br/>  ?
  南淮城地方大,商家有馬車從城北往城南,兩個銅鈿就可以搭乘,和去外地的大車一樣,一車可以坐上十幾個人,在街口攔住它,到了地方讓車夫停下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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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你小心?!?br/>  ?
  呂歸塵看著羽然的背影消失在人流里,他的馬寄存在小街的另一頭,他要走相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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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已經(jīng)冷起來了,羽然推開燙沽亭的門,一股煮魚鮮的蒸汽涌了出來,蒸汽濃得像是魚湯,帶著點點腥氣。羽然抽動鼻子使勁嗅了嗅,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她搓著手左顧右盼。姬野就坐在靠窗的桌子邊,桌上亂七八糟地放了五六個白瓷杯子。他手里還端著一杯,桌上的盤子里菜已經(jīng)吃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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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了我來了!”羽然跑到桌子邊坐下,對著掌柜喊,“今天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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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鯡魚,來兩條嘗嘗吧?!?br/>  ?
  “嗯,就要鯡魚,”羽然回頭看著一聲不吭的姬野,“臉拉得那么長,我只晚了一會兒啊?!?br/>  ?
  “我沒事,你干什么去了?”姬野努力想裝得漫不經(jīng)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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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阿蘇勒去鳳凰池那邊逛街,我跟你說了的啊,你自己又說不去?!?br/>  ?
  “我不想去?!奔б爸雷约菏窃谫€氣,可是心里還是隱隱地動了一下,澀澀的有點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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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氣!”羽然狠狠地皺著鼻頭,沖他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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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不是!”姬野覺得自己的臉紅了。他心里打鼓,不知道這些天曬黑了,能不能把血色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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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小氣,你就是小氣,你就是小氣!”羽然一疊聲地說,“阿蘇勒的父親去世了啊,這幾個月,他心里一直都很難過的!我不陪他,你陪他么?他才不像你這個樣子,有一點事情就掛在臉上,好像大家都欠你錢的樣子,他就跟我說了一次,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很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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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終于不出聲了。掌柜端了鯡魚上來,看著氣鼓鼓的女孩和一聲不吭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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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然狠狠地瞪了姬野一眼,拿起一條竹簽穿好的鯡魚放在他面前的盤子里,伸手過去在他鼻子上用力掐了一下。姬野沒有防備,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可是他不敢回掐,只好低頭下去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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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灌了進來,掌柜上去關了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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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子關上了,呂歸塵再也聽不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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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巷子里,背靠著墻,里面是他最好的朋友和注定要毀掉他一生安寧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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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如果他不認識羽然就好了,最好也不認識姬野。這樣他是南淮城里的一個小蠻子,他穿著蠻族式樣的大袖,胸前驕傲地配著他的小佩刀,雖然人人都看不上他。他雖然也會在秋風來的時候看著從北方來的大雁,想著他的父親、母親、蘇瑪和大合薩,不由得傷心,可是他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難受,這種難受是淤積在他心里的,讓他很想大口地呼吸,把一切都呼出去??墒菦]有用,他的心里被粘稠的難受填滿了,沒有一點兒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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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真的沒有了羽然和姬野,他的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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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不明白,真的很累了,他靠著墻慢慢地坐了下去,坐在空無一人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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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掃過街面,他覺得這風是草原上來的,帶來了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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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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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橋下的溪水嘩嘩作響,打在礁石上,卷起白色的水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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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少主這邊請。”百里煜親自在橋頭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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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歸塵鞠躬回禮,跟著他走上小道。兩個人在花樹夾道中時而過橋,時而上下臺階。這片花園貼著山壁營建,并不很大,可是工匠刻意雕琢,每轉過一道彎景色都有變化。從懸空的竹橋越過山溪,他們已經(jīng)上到半山的高度,遠望出去人工栽培的花木顏色層層疊疊,嫣紅壓住了黛綠,而后粉紫又取代了嫣紅。半山以下都是竹林,山頂卻是高挺的金絲楠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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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晴的時候,這里可以眺望到鳳凰池。”百里煜指點著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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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指著高處林木中的一角屋舍:“我們下唐的幾座宮殿中,這座楠宮很是特別,雖然遠在城外,可最別致,景色也好。我小的時候不想住東宮,吵著要住楠宮,父親斥責我說堂堂的儲君,卻因為貪戀景色而不住東宮,我還因此生了很久的氣。楠宮是我母親生前的別館,母親去世后,父親就讓阿繯住了?!?br/>  ?
  他笑了笑:“以后也許就是塵少主的居所了,若是可以,塵少主就為我留一間讀書的房子,我們還可以繼續(xù)做鄰居?!?br/>  ?
  “煜少主說笑話了?!眳螝w塵退一步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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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約的樂聲從高處飄了下來,細聽是笙簫合鳴的宮調,端莊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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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到了?!卑倮镬贤熳螝w塵的胳膊,“還有一件事要囑咐塵少主。就是這次見面,一定要做出偶然相逢的樣子,看見阿繯她們只說過去借一杯清水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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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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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也都是帝都公卿的舊習。貴族之間結親,男女雙方要相一相,看彼此是否中意??墒鞘伺匠2惶鲩T,就算丑陋不堪也沒人知道,如果男方看了反悔,就跌了兩家公卿的面子。所以相親都不安排在府邸里,多半是裝作偶遇,說是借水喝,其實還是看人,如果實在看不中,也好推脫。帝都那邊每年踏青節(jié)和‘霜華菊賞’兩季,是待嫁仕女紛紛出行的時候,平民就擠在街兩邊圍觀,也是很好玩的。”百里煜說到這里,不禁笑了,“不過你放心,我這個妹妹容貌絕似我母親,我擔保你看了不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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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煜少主教誨了?!眳螝w塵恭恭敬敬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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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煜挽著他走出林間的夾道,眼前忽然就開闊了,是一片巨大的竹蔭。竹林密密匝匝地擋住了陽光,地上只有星星點點的光影隨風晃來晃去。這個季節(jié)正趕上竹子落葉,一片片梭形的葉子飄落,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竹蔭中間是那條山溪橫穿而過,對面的小坡上立著一架繪有金色菊花的絲織屏風,后面有人影,屏風邊則露出一角錦繡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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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煜微微點頭,帶著呂歸塵涉水而過,直到屏風前十步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行禮:“出游的路人不知道能否借一杯清水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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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簫聲停下,屏風后走出了一個高髻宮妝的少女,捧著一個盤子,引呂歸塵和百里煜到屏風外的席子上坐下,奉上清水,水中飄著茉莉花瓣。少女低頭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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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遠道,涉水相逢。杯水既解飲,愿得復相見。”百里煜飲了一口水,引用古風輕唱,“謝主人的款待,不知道主人能否出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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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風后面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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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煜皺了皺眉頭:“主人能否出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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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屏風后面有了響動,卻像是揪打的聲音,忽然間又有“嘶啦”一聲布帛裂開的聲音,之后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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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繯!阿繯!”百里煜驚訝地站了起來,“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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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會兒,剛才那個奉水的少女出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煜少主,公主說……公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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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繯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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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說要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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